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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我越是心神不安。

拿起酒杯又放下,再拿起,再放下,欲言又止半晌,其实既然他不说也不问,我完全可以和他一样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稀里糊涂地过一阵子自行忘掉。可偏偏我不是这样的人,发生过的事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假装。

鼓起勇气,我说:“你可听说过八年前宫里暴疾而死的长公主,清源”

他的酒正喝到一半,放下酒杯看向我:“如何”

“那不是真的,清源不是暴疾而终。”很多事情人们觉得困难就不敢做,其实一旦开了头,做起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我以为这些事我很难开口,话到此却并没觉得多么吃力。“八年前李涵谋反,杀了自己的皇兄皇弟,大明宫里尸殍遍野,清源就死在那一夜,拜李涵所赐。半年多前她蒙受师父大恩,死而复生,带着索命的秘术回到皇宫行刺李涵。”我低下头咬咬牙,握紧酒杯:“那个清源就是我,早在八年前就已是大火中的一团灰烬。墨白,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是个死人。”

提着气说完这么长的话,我的秘密。说完长长呼了一口气,眼泪不由自主跟着流下来。

“我以前可能有些缠着你,但我不是那种招人烦的姑娘,你离开栖凤山的时候,我也没死拦着你,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若是嫌弃我害怕我,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

虽然说不再见面,可那不是我的心里话,是不得不说的一句话,我不想听他的回应,害怕他的回应是一句干脆利落的“好,那我们以后就不要见面了。”

我放下酒杯站起来,转身要走。

“我为什么要嫌弃你害怕你”他声音里带着笑意,如同开一个玩笑,并不适合此情此景,但也并不觉得突兀。

我停下脚步,终于问了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你一点也不吃惊,在大明宫里你问我是不是有事瞒着你,从那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对不对”

他将酒杯里剩下的一半酒饮尽,轻轻点了点头。

月命星稀,春来夜香,这样的结果比我预想中要好得多,他既然知道我要刺杀李涵,知道步虚画境可以索命,当然也不难知道步虚画境是死者的幻术。他知道一切,却没有把我当成怪人,这再好不过。

酒壶已空,墨白赏月赏够了,我的心事也解开了,困意跟着袭来,于是各自回屋睡觉。心满意足地一路哼着小曲回到房间,一推门却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

令佛山道上意外相逢的夙沙炎就坐在迎门的圆桌旁,开门的瞬间月色正照在她金色的面具上,面具反射金色的光,却在月色下显得有些清冷。她听到推门声,没往门边看,好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有听见开门声,目光死死盯住放在圆桌上的青偃弯刀。

、第三十四章 只为再见一面

“今日方听到人说,李瀍很喜欢雁门关下救过他的女子”

“这不是很正常么。”我不知道她今夜持刀来此目的为何,警惕性地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明明美的夺人心魄,却总以一半面目示人,她抬起头看着我,略有所思:“他是怎样喜欢她”

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也不知作何回答,想了想,道:“这个答案恐怕只有李瀍自己最清楚。我只听说宫里的瑶妃偏爱紫色,李瀍就亲自打磨一套紫玉手镯送她;还听说瑶妃卧床养病时嫌药太苦,李瀍就一口口哺给她喝。”

她陷入沉思,嘴角有恍惚笑容,浑身上下沾染魔性的女子,连笑容也令人发指。

风穿过敞开的房门,吹进淡淡夜香,青偃刀弯如新月,刀下铺着一卷半开的画轴。暗淡光线中无法分辨所画何物,却有一种飘渺声音,似从画中传来,又似源自我心底。

我凝神望向青偃刀下的画卷,不禁难以置信地倒退一步,抬眼打量夙沙炎一席血色长裙:“你来找我,难道只想向我打听一个女子”

她眉眼里笑意舒展开:“步虚幻术能够创造画境,也能捕捉画中的意识,你这样问,是已经知道答案了。”

墨灵确实有这样的本领,就像身在幻境之中我能够感受到李涵的心思,在画境之外我也能感受画中的意识。

就在刚才,我看到了与这幅画有关的一些过往,这些过往就像生长在我脑海中,构成一幅幅画面。

雁门关以东秋草连天,西边荒漠深夜滴水成冰,是李瀍登基一个月后。荒漠深处唯有一片绿洲,就是回纥的王都塔歌尔。

蛮族自古游牧为生,呵护牛羊比呵护自家性命还要细心备至,但王城中却毫无征兆地突发羊蹄疫,疫情迅速波及大半个回纥部落,牛羊死伤无数。

疫情刚一发生,雍亲王内盍就在长老会议上痛斥夙沙穆惹怒上天,降下天罚。上斥祖宗八代,下骂妻儿子孙,将夙沙氏族一家老小统统骂地体无完肤。

疫情虽是天灾,但把天灾牵强说成上天不满夙沙一族的统治,王城易主才能平息天怒,其用意就已经很明显,谁料长老们听后非但没识破内盍的落井下石,还一致点头觉得雍亲王说的挺有道理。

连长老都点了头,底下的将士也跟风兵变,而王城的新主人,自然是提出兵变的内盍。于是有了雍亲王带兵诛尽夙沙氏族的那个夜晚。

脑海中浮现的画面里,一切都和半年间道听途说的消息别无二致。

那一夜塔歌尔王城上空火光通天,兵变军队将夙沙一族的大帐围得水泄不通,夙沙穆睡得迷糊,还没搞清楚状况,内盍已叫嚷着策马奔向大帐,一刀砍下他的头颅,戳在刀尖上高呼示意,左右一拥而上,老少三十多口人瞬间身首异处。

这一幕,完完整整被刚刚策马归来的夙沙炎看到眼里。

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过惯了刀尖上添血的日子,从小到大杀人无数,死人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遇见杀伐甚至觉得兴奋。

可今夜不同,我感受到她的意识,她很着急,叛军团团包围的那座大帐里,有她很重要的一样东西。她手中青偃刀能以一敌百,总不能以一敌千、以一敌万,这种情况下她最清楚自己该立刻调转马头逃命,可她狠狠抽打马鞭,挥起青偃刀毫不犹豫地冲入敌阵,她想要回去取那件东西。

衣裙上血色红纱在疾驰中漫天飞扬,手腕上银铃脆响,是索命的前奏。

鲜血铺开一条大红的路,箭雨从四面八方射下来,胯下玄马一声哀嘶,轰然跪地,她滚落下马,以刀挡箭退入大帐,地上留下一串血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