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我只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晁凰拥有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我原本以为她该恨透了她这个妹妹,以为晁凰之死她会心中暗喜,没想到她却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救活她。
世事真是奇怪得很。
不过我虽然不能理解她的行为,心里却是默默支持的,毕竟她这样做能救活晁凰,救活这世上对我来说为数不多的重要的人。
“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步虚幻境”
“仔细想来,我活到如今还是有一些快乐的日子的。”她斜靠在案几旁的美人榻上,在空中比划着,流云鬓梳的一根乱发也没有,脸上胭脂米分色像是微醉:“那是我最好的年纪。”她的手指沿着光滑额头滑下,不知是否因为铜镜反光的缘故,竟看到她那双枯如死井的眼睛闪出光来。
我将笔尖蘸了蘸刚刚取出的血,润了润笔,停在画纸上:“虽然我并不知道那段过往,但我也没有知道的必要,你只需要将你想去的地方尽可能详细的描述给我就可以了。”
她从长袖里摸出一卷画轴,在案几上徐徐打开,画里出现半边残阳,紫色飞霞,青葱翠竹婷婷立在溪边,溪畔生长着茂盛葱茏的蓬蒿。
“我想去这里。”
她将画轴铺展到尽头,几瓣落花顺着溪水一路泠泠流淌而去。我的目光钉在溪水尽头的落款上。
“这是”
她小心翼翼摸索着画中蓬蒿:“这幅竹外蓬蒿图是我很多年前无意间买到的,自李怡娶亲后,我就是在这里重新遇见他。”
“也罢,既然你都准备好了,无需我再画一幅,只需将你我的血融在一起滴于画中便可。”
这是晁鸢心中所求,她想要进到某个地方把晁凰带回人世,这本与我无关。但仅仅是出于好奇,我想知道晁鸢的过往,想起老道士所说,看似已经结局的故事,只要没有真的结束,总还会重新开始,我想知道李怡迎娶晁凰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晁鸢的精神游丝进入画中后,我也凝聚精神跟了进去。
晁家在婚礼当天被抄家,李怡因误伤李瀍一事被父皇追杀,家道没落的晁鸢晁凰双双进宫,晁凰到了臻园阁,我一直不知道晁鸢的下落,如今终于水落石出。
我蹲在岸边,拨开溪边将近半人高的蓬蒿,浅滩旁停着一叶乌篷船,船身微晃,船桨拨开水面,惊起浅滩上几只水鸟,轻轻掠过水面。
舟头立着个肩披蓑衣的公子,斗笠上罩着黑纱,遮住面庞,蓑衣下露出银紫色的衣边。
“真是巧了,我那皇帝哥哥竟将你分给了我。”李怡将黑纱撩到斗笠上,露出俊朗的脸庞,目光斜斜看向立在浅滩上徐徐喘气的晁鸢。
晚风吹起白鹅绒似的芦花,茂盛的蓬蒿开出淡黄色的茼花。
晁鸢红着脸,眉眼真是明艳,“世上没有巧合,”手指紧紧缠着自己的华丽紫衣,缓了一口气说:“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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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茼花漫
“你不是一直想要摆脱我”李怡鄙夷地冷嗤一声,转过身去:“在我被追杀的时候来到我身边,是又想嘲笑我”
李怡划动船桨,小舟划向溪水中央,晁鸢提着裙子涉水追了两步,眼角躲着泪:“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看我的,如果你说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我一点也不相信。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你说你永远只对我一个人好。”
小舟停下来,他将斗笠上的黑纱放下,隔着黑纱望了她一眼,看不到他脸上神色:“晁鸢,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渼水河畔,晁鸢茫然站在水中,小舟愈划愈远,落日紧贴着溪水尽头,在渼水中倒映出波光粼粼的倒影。他的轮廓融在巨大落日之中,如同一张剪影。
晁鸢说这里是她为数不多的快乐的日子,可我看着这段过往明明就是一段不欢而散,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快乐,但如果晁鸢就觉得这里山好水好风景好,让她心旷神怡宠辱偕忘,那我也没话说。
晁鸢在水中立了一会,独自爬上岸走向蓬蒿深处,我正要站起身来跟上去,不远处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鞭响吓得我一哆嗦。
拨开茼蒿的花梗窥去,刚刚被九节鞭削下来的茼花花瓣四散飞落,晁鸢手持九节鞭,面前立着十来个持刀的官兵,看其行装,像是宫中禁军,猜测是奉了父皇的命,为追杀李怡而来。
禁军并不想与素不相识的晁鸢过多纠缠,正想忽视她直接去追李怡,晁鸢手中九节鞭却忽然掠向禁军,勒住一名禁军的脖子,禁军张着大嘴艰难喘息,两手死死扒住勒在脖子上的鞭子,鞭子缓缓松开时,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倒在地上。
这时其余禁军才反应过来,这个美貌的姑娘和李怡是一伙的,迅速将她围住。
九州之中会打架的姑娘本来就稀缺,把打架打的优美如舞的姑娘,估计就只剩夙沙和晁鸢,竟全被我碰到了。
只可惜晁鸢的武功造诣远远比不上夙沙,何况这些禁军都在皇家训练多年,配合相当默契。
晁鸢放倒五六个禁军后,已明显败下阵来,长刀紧逼,她连连退却,一名禁军绕到她身后,一拳打上她的脊背,她瞳孔蓦然放大,持鞭的手忽的松开,九节鞭掉落,另外一名禁军趁机朝她腹中又踢一脚,这一脚想必用了十成力,生生将晁鸢踢到半空中。
紫衣在空中翩飞,如同一只紫色的蝴蝶,晁鸢嘴角莫名浮起笑意,这两名禁军看着莫名,而我与她神思相同,明白这样的笑是因为那一刻她以为她要死了。
一只斗笠突然飞速旋转着冲入视线,以极强的力道击中一名禁军的后脑,早已乘舟远去的李怡刹那间出现在茼蒿深处,飞身跃起,一只手向另一名禁军掷去长剑,长剑贯穿禁军胸膛,另一只手在空中稳稳接住晁鸢。
两片紫衣在空中飞旋,他看她的眼神再也没有冷厉,她雍容华丽的长裙上沾满鲜血。
李怡抱着她跪卧在茂盛的茼蒿丛中,清淡的花香未能遮住鲜血的腥味。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何必要送死。”
晁鸢有些吃力的抬起手,修长好看的手指描摹他两颊的轮廓,嘴角噙着笑,眼里却盈满泪珠儿:“大婚前的那天夜里,我穿上你给我准备的嫁衣,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嫁给你的,你怎么就不爱我了,怎么就娶了晁凰呢”
她说完,用尽了所有力气,缓缓合上眼睛,手指自他双颊滑落。
李怡全身狠狠颤抖,眼里像小孩子失去一件珍稀宝贝一样恐慌,猛地抓住她落下的手,附到自己唇边:“方才我撵你走,是因为现在留在我身边太危险,我怎么会不爱你了,我明明在琅月山第一眼就爱上你了,我娶晁凰,说出决绝的话,那都是因为生气,气我没能娶到你”
李怡痛苦地闭上眼,把晁鸢紧紧拥到怀里:“万斛相思红豆子,莫留只影种相思。这不是你说过的话么,你却要留下我只身一人了”
耳畔传来咯咯笑声。
李怡不能置信地松开晁鸢,晁鸢眨着夏花般的大眼睛,望着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我就知道,让我动了情的男人,不可能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