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的眼睛,就像已然看清我的内心,我抬眸望向他,他丝毫不介怀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手将我送入怀中:“我已娶那女子为妻,一生也唯想要那女子一人,你可明白”
公元八八四年,即中和四年,春,沙陀族李克用率兵五万自河中南渡,大败叛军于太康、汴河。同时,朱温作为曾经的叛军主将,对叛军内部形势了如指掌,仅用一千精兵就大败叛军万余人,在王满渡凯旋而归。黄巢的势力四分五裂,李晔趁机直入长安,彼时,出川时的二十万唐军已扩大至五十万,浩浩荡荡将长安围得水泄不通。黄巢孤注一掷,兵败逃往虎狼谷,走投无路于虎狼谷自杀身亡。
李晔将黄巢头颅悬于长安城门三日,三日后,天下藩王皆主动递上降表,愿重新归附大唐。
时隔四年,大唐江山终于又重回李氏手中。
唐军上下一片欢腾,而本应最开心的唐皇李儇却并未显得多么兴奋,他站在龙鹤山下,遥遥望着平静的湖水,雁湖畔开满二月蓝,淡淡芳香扑鼻。
“月蓝,我们要回家了,你开不开心”
水蓝长裙的女子站在身边,攀住他的长臂:“跟在陛下身边,月蓝去哪里都开心。”
李儇低头看她:“回去之后,若有机会,有些事,朕想亲口告诉你。”
她抬起脸,眨着眼睛幸福的笑,就像藏着自己的小惊喜:“月蓝也有一件事,等回去之后,再告诉陛下。”
雁湖烟波浩渺。一眼望不到尽头,李儇轻轻呢喃: “月蓝,再为朕吹一支箫吧。”
伴着悠扬动听的二月蓝帝王銮驾离开山花烂漫的蜀中群山,历经三月。回到皇都长安。
中和四年七月,大明宫中大玄楼。
飞檐上的琉璃瓦反射太阳刺眼的光,朱红的圆柱撑起高耸的大玄楼巍峨雄壮,鲜红的绒地毯迤逦百丈,从正阳门一直延伸到大玄楼下。
百官按品阶依次伫立在红毯两侧。恭谨地颔首低眉,大玄楼前的红毯中央,一席戎装的寿王李晔持剑而立,我、墨白、朱温、李克用立在李晔身后,屏息迎接盛大时刻的到来,目光全都聚焦在红毯尽头。
红毯尽头的正阳门徐徐拉开,金黄华盖在晴好的蓝天下熠熠生辉,华盖之下,贯穿白衣的李儇一席威严的帝王装束,头戴九旒冕。沿着地毯铺好的道路徐徐走来。
月蓝跟在他身侧,一席水蓝长裙在红地毯的陪衬下格外鲜明,阳光打在她脸上,将她的脸庞照得白的几乎透明,竟让我不由得想起那个深夜的温泉栅,那个翩然一席蓝衣降临在鲜血遍地的战场的如嫣尚禾。
我偏头看了看朱温,他脸上有让人难懂的神色。
李儇自跌落悬崖后就落下了腿疾,尽管被月蓝小心搀扶,依然能些微看出走路一瘸一拐。他走到与李晔只有几步距离时停下脚步,大玄楼上一瞬间鼓乐齐鸣。分列红毯两侧的王孙大臣齐齐伏地叩首。
李晔单膝跪地:“恕臣弟重甲在身,难行大礼。”
“七弟何须行大礼此次朕能重返皇都,全仰仗七弟。”李儇抚开月蓝的手,亲自一瘸一拐上前搀起李晔。
在李儇的手搀住李晔一条手臂之时。李晔突然伸出另一只手将李儇的手按在自己的手臂上。
“怎么,七弟有话想说”
李晔抬眼看向李儇:“当年长生殿内皇兄允诺过,月蓝与皇位,皇兄只要一样,皇兄可还记得”
李儇神色晃了一下:“自然记得。”
李晔的目光迎上来:“既然皇兄已经得到了皇位,还请皇兄把月蓝还给弟弟。”
李儇试图将手从李晔手中抽出。李晔却死死按着他,他蹙起眉毛,声音冷下来:“若朕不允呢”
李晔却突然笑,剑眉向上一挑:“那弟弟便要回皇位。”
此话刚落,众人皆没从僖宗回朝的盛大仪式上反过神来,红毯两侧突然冲出一批披坚执锐的士兵,几乎在瞬间将在场文武大臣控制住。
同一瞬间,李晔霍然拔出腰间佩剑,于众目睽睽之下刺向李儇心口。
长剑遁入骨肉的瞬间,大玄楼里的鼓乐戛然而止,李晔这一剑正穿心脏,剑尖儿从李儇的后背穿出来,李儇面朝着我,眼圆睁着,鲜血大口大口吐出,落到鲜红的地毯上就消失了行迹,场面触目惊心,我吓得缩到墨白身后,墨白转身抬手遮住我的眼睛。
人们都愣的说不出话,整个空间静谧无声,烈日炎炎下,月蓝失声的尖叫显得尤为突兀。
“儇”
月蓝身子一晃,瘫跪在地上,短短几步路,她却花了好久才爬到他身边。
她终于将李儇抱在自己怀里,旁若无人地痛哭失声。这是我第二次见她哭,第一次是在儇为救她而摔断腿之后,他安静地笑着抬起手揩去她脸上的泪痕。
谁也没有想到李晔会选择这样的时刻弑兄篡位,大明宫安静的异常,仿佛整个天下都在静静聆听她的痛哭。
“儇,我有一个好消息,辛辛苦苦瞒着你,想要等你重新坐上皇位的时候再亲口告诉你,我想象过无数次你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样子”
李儇就这样死了,他甚至没能再次抬起手为她拭泪,他艰难地张着口想要对她再说一句话,可汩汩流出的鲜血一次又一次阻止了他,他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留下的死了,死在她怀中。
只是他一直深深望着他,到死也舍不得闭上眼睛,她的模样,他还没有看够。
虽然他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可我想,他想要说什么,月蓝一定已经知道了。
这个属于李儇和月蓝的故事就这样意外的画上了句号。
在故事一开始的时候。是李儇为皇位不惜向她下毒相威胁,她满怀欣喜爱上的李晔却处心积虑,为今日的篡位才将她拱手安排到李儇身边,她一直恨着李儇。一心想要杀了他,心意却又在岁月如流中归向了他,当她终于想要全心全意爱着他的时候,他却就这样死了。兜兜转转一大圈,到头来一切又好像回到了原点。一切又好像离原点越来越远。
看着月蓝泪流满面拥抱已经死去的儇,我已经记不清这个故事本来的模样,故事里所有的细节也都已模糊不清。
唯独记得在熙熙攘攘的长安街头,少年英气的白衣公子为满身伤痕的小奴隶拦下铁鞭,轻柔地说:现在的时节二月蓝花开最艳,不如,你以后就叫月蓝吧。
唯独记得川中龙鹤山下雁湖旁,白衣公子撑头仰在湖边草地上,蓝衣姑娘跪卧身旁,独立于山水自成一道风景:与你比起来。江山不算什么,朕的命更不算什么,但朕必须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得到你。
唯独记得她眨着眼睛问他:如果这世上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