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见鬼的屋子,并将门重重地关上。关门声巨大,却抵不过他内心喧嚣的万分之一。
黑夜中,他不明方向地疾走着。他生命前方的道路似乎早在与卢月分手那一刻起就已然塌方,或许他只能用手一点点扒开泥土与滚石,方能从残荒的罅隙间呼吸到黄沙充斥的气体,以及窥到一点点浑浊而羸弱的光亮。他与卢月的同居生活是被爱情羁绊,他与唐棠的同居则是被道德桎梏。他感到自己仿若被系上铁链的小敖犬,铁链的一端的似有钩子从他灵魂的道德烙印中穿孔而出,铁链另一端被所谓的责任感牵制着。无论他身体如何挣脱,内心如何狂吠,始终都逃不出以这条锁链为半径而勾画出的圆圈。而唐棠就站在圆心处,只需拉扯链条就能轻而易举地使他归来并为她尽忠。他知道的,他今夜的出逃,注定会以失败告终,但他只是想尽可能离圆心远一些。他实在不愿配合唐棠演戏,也实在反感她表里不一的虚伪作态。又或许,他只是无法面对那个已经不再属于他的卢月,今天背着名牌包以及画了纤长眼线的卢月,展现了她对生命的绝对认同。她如今的媚俗使他怀疑,他爱的卢月或许只是他幻想出来的艺术品。
回到现实,这种艺术品,以及幻想这个艺术品的人,都已物非人非。
凌晨,他拖着疲累的肉体和灵魂回到唐棠的公寓。屋子里,杯盘狼藉,人已散去。只剩唐棠坐在沙发上啜泣。
李泊远连安慰话都懒于脱出口。他只是默默地走进卧室,衣裤不解,就将自己放倒在那张与他灵魂一样冰冷的床榻。须臾,唐棠的低声抽泣转变为凄厉恸哭。
他用手指塞住耳朵的洞穴,烦闷地翻过身子,让面部的轮廓与床面贴合,似乎如此就可以隔绝所有能打扰到他的因素。他突然发现眼前有一团浓浊的阴影,引起了他的警觉。他打开台灯,仔细观察。粉白色的床单右侧有一团硬币大小的血渍,在灯光映照中,呈现出颓败秋海棠花似的暗红色泽。
他避开情绪的干扰,走到衣柜前,渐次打开唐棠款式各异的名牌包。最后,在一个v挎包的隔层中翻出一包拆开过的卫生棉,或许这并不足以证明任何,然而接下来翻出的物件足以让他反胃:那是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使用过的并带有殷红血迹的卫生巾。
、第六章 倒吊人2
冬夜的凌晨,窗外是一片清冷肃杀。而屋子里,除了与之相辉映的凛冽空气,还多了被拆穿的尴尬,以及发现真相后的自嘲。在李泊远面无表情地将他发现的触目惊心的物件扔在唐棠面前时,她立即停止了啜泣,慌张而惶恐地说,老李,你听我解释。李泊远冷漠地说,不用解释了,你不当演员真的浪费。唐棠泪流满面,求他的谅解。她说,我是因为爱你,想留住你,难道你感觉不到吗
李泊远看着唐棠精致的面孔,并不觉美,他冷静地说,你听好了,我不可能爱你,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他挣脱开唐棠的拉扯,走到门前。他终于有充足的理由挣脱这个荒唐至极的桎梏了。在他开门的同时,唐棠一番歇斯底里的唾骂使他的身体停止了移动。
唐棠双膝触地,头发散落,她咆哮着说,凭什么卢月哪里比得上我她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她为了工作可以和大学教授睡觉,她为了上位能给老板当小三。
够了,你说的,我他妈一个字都不信。
你可以欺骗自己,但你无法掩盖她被三个流氓的事实,发生在巷子里的故事,你别告诉我你忘记了唐棠语气变得镇静且冷漠,每一字都如同毒蜂的刺,密密匝匝扎进李泊远的头皮,连同思维也附和着发麻。他回到唐棠身前,俯视着她那张美丽得可怕的面孔。他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棠跪坐在杯盘狼藉的残局地面上,绽开扭曲的笑容,缓慢的语速如同冬天盛开的丽格海棠花瓣的纤微摆幅。她说,我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司的人并不知道,如果你现在离去,我可能心绪不稳想找同事倾述。她的眉毛微微上扬,不合时宜的笑容略微渗人,她问,你懂我的意思吗嗯
李泊远良久未发一言。命运又将他弃置在十字路口。几分钟后,他关上了之前被他打开的门,回到卧室,又将自己放倒在那张冰冷的,带有血迹的床榻上。不久,他沉沉睡去。
今夜终于结束,今夜还会否有梦。
泊远,你何时回家。王雅贞伫立在单元楼的门口,光影交错中喃喃叮咛。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仿佛一切都如同李泊远儿时,他在院落里贪玩游戏,父亲奋斗在工作岗位上,而她作为一位相夫教子且拥有独立事业的女性,宛如人生赢家被邻居同事羡慕着。
李泊远说,我要带她回家。他指着梧桐树下的女孩回答王雅贞。
王雅贞的神情终于在一道炽烈的白光刺破灰暗后显现,那是一种由内而发的巨大失望。她自言自语道,那女孩竟然比我重要。
李泊远朝她大喊,不是的,你们同样重要。你,爸爸,她都一样重要,请给我时间证明,我需要时间。
王雅贞的身影随着楼道口强光的匿迹而消失。接着,李泊远目睹灰蓝天宇中一架飞机坠落,与地面碰撞出骇人的轰鸣,他知道,那座飞机是爸爸驾驶的。梧桐树下的女孩也挽住了别人的胳膊,他的情敌挺着肥硕突兀的肚子,几乎快撑破了缠在他腰际的浮夸ogo腰带。他回家,家中空荡冷寂。瞬间无助感幻化为海潮淹没了他。
他从梦中惊醒,气喘不已,惊恐地打量四周。没有意外,身边是沉睡的唐棠。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如同被她的存在碾压着,已经凹陷出了巨大的缺口。他起身,穿好衣服,洗脸,机械化地完成这一切。接着带着一块湿润的毛巾下楼。
凌晨无光的五点,他用冻手的毛巾仔细地擦拭着那辆不属于他的豪车。唯有如此,他才能节省下可以报账的洗车费用,来填补他高耸如山的债务。
擦完后天仍未亮,末城的冬天总是日太短而夜太长,不过这相比他始终处于极夜的心情,已经好太多。他不愿意等待唐棠起床,不愿意和她多说一个字。他发动了车子,提早来到曹启南位于郊区的别墅外。这幢刻意诠释品味的建筑是曹启南金屋藏娇的地儿,只有极端信任的人才会得知。李泊远有幸成为之一。
一个小时后,李泊远透过挡风玻璃看到曹启南从别墅里走出来,容光焕发的他扭动着脖子,同时间合上领子处的扣子。曹启南的状态如同补充了满格电量的手机,这是一种从别处汲取了胶原蛋白且自体荷尔蒙得到排放的辞旧迎新状态。他还未行至车前,胶原蛋白的供应者便从别墅内快步踱出并追赶上他,撒娇式地搂住曹启南的腰。
她的脸年轻且美艳。发丝慵懒地散在肩膀,即使裹着厚实的睡衣,也难掩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曹启南安抚着她,像是父亲对吵闹买糖的女儿的宠溺,她最终悻悻地甩开手。曹启南转身走向车,下一秒,她的视线就与挡风玻璃内的李泊远的视线交汇。
她的眼睛是整个面部最完美的部位,很像某个人。李泊远没有避开她的注视,这张酷似他昨夜梦里的其中一个女人的脸,引起了他的好奇。不过这种好奇没有任何邪念,只是一种纯粹的探知欲,他想知道她们到底是不是一类人。不过他在极快的时间内有了答案,并收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