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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传信的线索,罗五很快获知,这封急信发自河东道,源头追至太原,再经朔州,不过代州即断了讯息。于是岳琳她们打算由京畿北上河东,途经锋州、潞州一路寻过去。大军驻境,不可能没有一点儿踪迹。

出城守卫乃王忠嗣军中旧部,罗五早打点好了,第二日天还没亮,连同吴八一行四人,已驾起马车在京郊驰道上飞奔起来。

夏日拂晓早起了燥意,四娘却仍然手足发凉,略微出力,则虚汗淋淋,喘息吁吁。这次出门没有娟儿跟随,岳琳把四娘照料起来。

罗五坐在车幔前头驱马,听到后面岳琳的声音,“四娘,你再歇会,过晌午给你服药。”

罗五隐隐皱眉,在心中无言摆头,不由感慨一句,女人哪,天底下最痴情,却也最无情。

、她不信命

一行人用了月余,才到达潞州。

一路边走边打听,得知大军早在半旬以前,已开拔往陇右而去。

四娘到底是习武之人,沿途奔波,却也极快恢复起来。

五百多里地,走了将近一月。她太清楚岳琳心中焦炙,却仍然迁就了自己。

“岳琳,对不住,拖累你了。”

岳琳轻轻对她笑了一笑,有气无力的样子,她迷茫地望着西去一条道,一眼望不到尽头,“休息一晚吧,明日再走。你早知会拖累我,干嘛来呀”

四娘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满面风尘,就剩一张轮廓,眼眶深陷,一对眼睛大得吓人。

四个人没去太像样的驿站,挑了间有些简陋。

这一晚,暴雨来袭。榻上返潮十分厉害。两个挑剔的女人翻来覆去,谁也没睡着。

四娘静静听着屋外雨声,仿佛听见当初在那个人身旁,自己拨弦撩轴奏出的乐点。

这一个晚上,她心中长久的迷乱仿似就这样找到了出口,她想,就在这里,时时听见这样的雨声,也是不错的。

四娘对岳琳说,“天亮后,你们骑马走。”

岳琳朦朦睡意,听见她的话,反应了一下方明白她的意思,“你打算留在这里”

“恩。白日我们经过一个小镇,记得吗我挺喜欢那儿。”

岳琳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那个镇。

依山而建,沿着一个低缓的斜坡,全是土墙石屋。站得稍微远些,就能将一个镇子都收进眼中。

是一个破陋的色调一致的小镇子,却在一片起伏纵横中,自有磅礴气势。

岳琳想起路过时,她们找一个站在半圆形门洞前的妇人求一口粮食,一壶水。

那个妇人心肠好,见一行人里有两个大男人,回屋装了鼓鼓一包交给她们。

她的面颊被风吹得枯红,笑容却至纯至美。想到这里,岳琳勾起唇角说,“行吧,天亮让吴八护着你去。”

四娘想拒绝,“我自己可以。”

这一次岳琳特别坚决,“让吴八替你打点。以后的事,等我见着忠嗣再说。”

于是,天一亮,一缕霞光预示晴朗。

微亮里头,两匹快马向着西方飞驰而去。

岳琳与罗五不敢在关内道张扬,他们沿着安西都护府与关内的夹缝绕进了陇右,直入陇右治所所在鄯州。

数千里地,他们又在马上耗了一个多月。

每日策马狂奔,岳琳有时会产生一种错觉,好似眼前尘土飞扬的黄土地无穷无尽,她这一生都将以这种方式度过。

到了鄯州,那里的驻军说,大军开去了洮州;他们又赶去洮州,百姓们说,部伍没进来,直接拉去青海啦;转去青海,这一仗早打完了,该是增援碛石去了;追至碛石,唐军又一次大胜吐蕃,正在玉门关征讨吐谷浑呢。

岳琳问,你们知道是王忠嗣将军领军吗

这个没听说不是啊。

岳琳又问,那究竟是不是

你这娘子,那就算王将军领军,也不是吾等见得着的。

此时,离玉门关已不远了。

王忠嗣于边塞筑起的基防,在远方大漠风沙中若隐若现。

这里已是戈壁风光。天格外蓝,沙子特别烫。这里的女人喜欢用纱绸围住脸。

白云绵绵在穹苍中无际绵延,人只能望见它与荒漠辽远的分界线。

“罗五,你说忠嗣在这里吗”

“只怕还在前头,这里是玉门关守城。”

“还很远吗”

罗五看一看她,“将军若在此处,不会太远。”

岳琳点点头,“那过去吧。”

不会太远,就好了。追到这里,岳琳已经不知,她最终会追上她日夜牵挂的男人,还是继续追逐一个执念。前头若又是一个泡影,那她,还能往哪个方向去找寻

皇天后土总算没继续折磨她。

玉门关守卫对罗五说,王将军正带兵与吐谷浑在十里外交锋。岳琳欣喜若狂,拉着罗五恨不得插翅飞到王忠嗣身边。

罗五用目光警示她,又将她上下扫了一遍,岳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装扮,她和罗五一样,现在是将军府千里迢迢赶来的侍卫,不,她连侍卫都算不上,她是随侍,对,就是个厮儿。

那个士兵将他们带到土房中休息。

罗五说,“夫人,您在这里歇一歇,我再出去打探一番,我没回来,您千万别单独出去。”

岳琳满口答应,“放心,你去吧。对了,罗五,那个哥舒翰也在这里吗”

“他之前在王倕帐下,将军接管了河西,他应当归属将军治下。”

罗五默了一默,又说,“夫人,我能否问问,您为何打听哥舒翰其人”

“恩,我是有道理的,不过日后再告诉你,听说这个人很能打仗。”

“是,跟随王倕时,屡屡建功,有勇有谋。”

“但愿他日后能帮衬你们将军。”

这一天的鸣金声特别嘹亮。唐军压着近百俘虏回城时,夜空中漫天星辰闪着光。

王忠嗣一身盔甲,血迹斑斑。他见到罗五,眸中有惊色一闪而过,然后皱起眉,略似不耐地问,“谁令你来此”

罗五惶恐地跪下,语中抱怨不已,“将军,您多日未传信回京,夫人担忧,定要我们兄弟亲自过来带信回去,属下劝解多次,夫人不肯听,我们”

“胡闹不成体统”

王忠嗣正呵斥他,这时走来一个细皮嫩肉,一看就与军中壮气格格不入的儿郎,他劝道,“王将军,女人嘛,都爱胡思乱想,您夫人性子活泼爽俐,倒惹人疼爱,你又何必为难属下”

王忠嗣倒听进他的话,脸色稍缓,“让魏监军见笑了。我先回帐把这身卸下,一会儿去主帐商讨明日战计。”

“好,恭候将军。”

王忠嗣领走罗五,往自己的军帐去。

罗五说,“将军,我再带一个人过来。”

王忠嗣允了。他回到帐中,还没把身上盔甲卸完,就听见罗五领着另一个脚步声来到帐外报进。

王忠嗣刚一抬眼,就见一团灰衣朝自己飞扑而来。一袭柔软欺进怀中,他才醒悟,他的女人,亲自来了。真真正正是胆大包天真真正正是一个任性,妄为却在这样的时候,教他这般感动和心疼。

罗五退出去。

王忠嗣搂住岳琳,亲一亲她的翘鼻子,“我一身兵甲没卸,小心伤着你。”

“恩。”岳琳口里头应了,却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贴在他脸旁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