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此时光脚站在榻前,见他这副冷淡模样,突然就委屈起来,声音颤颤道,
“我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凭着性子胡来,没做过几回让你顺心的事。从前为了婚事,你在皇帝和爹爹跟前尽不痛快;后来莽莽撞撞东阳一路,总叫你提心吊胆,抑结难过。再后来有了孩儿,也从不像别家夫人那般贤惠操持。你在外头劳心劳力,府里头尚不能全然放心。我知道,你对我早就失望了、厌烦了,连句话也懒得同我讲。也好,你看哪家有新鲜貌美脾性和顺的,我给你腾位置。”
她一番凄凄哀哀的自陈,听在王忠嗣耳中,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甭管是不是她的激将之法,王忠嗣忍无可忍,从榻上骤然翻起,待见她单薄一身,竟然光脚站在榻旁,又立马忘了初衷,忙伸手将她抱入被中。
这一刻,岳琳开始哭诉不止,边哭还边推搡道,“呜呜,你别管我,你不总是头也不回就走掉吗,别管我我不要你管呜呜”
王忠嗣掖好被子,提声对她唤,“够了不要再闹”
“呜呜那你还气不气我,还理不理我”
简直就是个无赖王忠嗣只得软下姿态,抚了一下她的头发,说,“好了,闹够了,你总有法子叫我降了你就是。”
岳琳辩道,“明明是我先服软的,想当年,你是怎么哄我的,打也不走骂还缠着人家,夜里爬进人家房中”
提起往事,王将军不免些微脸红,遂阻她道,“孩儿多大了,不害臊。”
“怎么,你又嫌弃我”
无法,王忠嗣只得更紧将人拥住,堵住那张得势不饶人的嘴。多日未得亲近,这一触碰就有些收不住。事毕,摸着她肩下那道伤口,王忠嗣一路烙下迟来的安慰。
又被他这般温柔相待,岳琳心中顿时酸软不以。她不无感慨地道,“你不知我有多后悔,当初你有意留在东阳,我那时一心想,我的阿嗣是不世出的大英雄,怎能与我困在那样一个烟花杨柳之地,呵呵,我可真傻啊,若我们不回来就好了,不回来就好了”
“傻话陛下调兵遣将岂是你我偏安东阳就能躲得过的琳儿,你不要想得太多,事到如今,每一步皆是因势而为,我从不觉得你我有何行差踏错。”
“忠嗣,你为何不肯听我的把兵权交出去,明知李林甫此番有异,何故以身犯险何不顺势卸甲避之”
“你当我未在陛下跟前卸职吗可陛下只应了去朔方、河东之位。你当陛下可信可委之人又有多少我卸下两个节度之位,陛下就赐了炼儿一个虚职文缺,定要将我长子诓在眼前;我若再求下去,连你也要奉旨意进宫侍候贵妃娘娘。”
“既然如此,阿嗣,你全力以赴把城拿下吧,恩可有把握”
“琳儿,你知道拿下这座城,会让多少妻子失去丈夫,又会有多少儿女没了父亲吗”将军道,“穷兵黩武自来师出无名,无名则事不成。保卫家国血性男儿自该全力以赴,可”
“可你成全了别人的妻儿,你自己的怎么办王忠嗣,你为我想一想,你也为我想一想吧”
岳琳打断王忠嗣,伏在他的胸膛,晃着他的双肩,企图就此撼动他固执的坚守,“你给了全天下一个太平,可是你也对我公平一点行吗就这一次行吗我原本指望,等你头发白了,扛不起战刀了,你就能回到我的身边,可如今,你明明已生了白发,满身伤痕累累,为何他们还不肯放过你把你还给我,为什么”
岳琳说着,不觉声泪俱下,她也不知能向何人指控,只是断续道,“你守着他们安安稳稳在这盛京之中,快活了这么多年,到头来没有败给敌人,却要毁在这帮佞臣手中这帮忘恩负义的畜生,就是这般回报于你王忠嗣,我提醒过你多少次,你骗我说会留退路会留退路,原来全是在敷衍我你为什么早不听我的话”
她言语激烈,措词露骨,因而显得特别无助。王忠嗣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稳稳地说,“好了,我哪一次没听你的应你的事何时又没做到说了无事便是无事,这不是又齐齐整整在你身边你呀,不要太过忧心,当真无事,我会提防的。”
听了他的保证,岳琳决然道,“好,王忠嗣,言出必行你可不要负我我告诉你,若你有何三长两短,我是绝不会独活的,不信你大可一试。”
“胡言孩儿们你给我照看好了若我有事,我王家的子嗣你得给我护好”
“哼那你最好把自个儿先顾着,儿子们伶俐着呢,我可不想还未见他们娶妇,就被你拖下去见了阎王。”
王忠嗣照着她白皙的脸颊就是一口,指着她恶狠狠骂道,“你这个不驯的女人”
见他终于着了恼,岳琳转而俏然一笑,问,“何时发兵”
“五日后。”
“明日休沐,你陪我上街吧,好久没一处逛逛了。”
却不想第二日,细雨霏霏,仿佛为了迎合即将分别的气氛,一连几天都是阴雨。
岳琳耐着性子等了又等,终于在将军出发前日,放了点儿晴。王忠嗣点卯归家,被岳琳硬拉着上了街,出门前还道,“除了这块玉佩,就没见你赠过我何物”
王忠嗣自然万般随她。
这回出府挑了不同方向,路过景风门左拐,沿途正是皇城南面安上、朱雀、含光三门。
王忠嗣岳琳两人紧走几步,并肩立于朱雀门前,展目辽望,整座长安城的中轴大道朱雀大街,笔直一条向外郭延伸而去,连接了最南端的明德门以及皇城北面宫城所属的承天门。
这条道路两侧,居坊整齐罗列,官署社稷各司其位,威严而立。纵横相交的街巷,人流如织,车马各行其道。坊有坊的张罗,市有市的热络,处处皆是喧腾情景。
整个开元以至天宝初年,天下可谓大治,政治开明,百姓富足,国力强盛,民族开放而融合,后世称其为一段盛世。
岳琳望向身旁的人,只有这个时候,方肯承认他这些年来的隐忍与付出是值得的,教她亦与有荣焉。
王忠嗣目视前方,看不尽满眼安定与繁华,将军毫不掩饰其内心的骄傲,说道,“琳儿,瞧,你夫君这些年守着的,不外乎如此,吾已足矣。”
两人站定的位置其实已距璞玉楼不远,收回视线,转向北面承天门大街,遥望已见璞玉楼外院的黛瓦红砖。
王忠嗣偏头看向岳琳,脸上的神色不甚了了,口中问得似随意,
“璞玉楼的李郎现今可好”
岳琳望向他,道,“人家好不好,我哪里知道”
“既如此,不若现下进去探一探,可好”
岳琳微微一笑,回他,“夫君,你自个儿去吧,妾身在外头候着便可。”
王忠嗣收起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伸手点一点她的额头,当真提步向璞玉楼方向迈去。
“喂,王忠嗣,你还真去啊”
将军稳步在前。
“我今日要去西市的,若往璞玉楼,刚才何必绕这一圈”
王忠嗣边走边侧头问她,“去西市为何”
与开在东北处高府阔宅边儿的东市不同,西市尽是些市井的玩意儿,岳琳常常觉得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