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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57(1 / 2)

陛下挪开视线,环顾他恢宏的赤瓦朱廊,他的眸光久远,仿佛穿透这禁闭的宫墙,飘向遥远的边塞,在那里,他,还有他们,他们坚守沙场、浴血奋战。那一刻,他仿佛亲见了边关将士们舍身忘我的每一幕。

就在哥舒翰入宫前一臾,瑁儿,那个曾经最宠爱如今也最亏欠的儿子,已多时未与他这个爹爹相见。皇帝本以为这一辈子,他都要失去这个孩儿了,没想到,早前为了王忠嗣,他也在他膝前软语相求。

看着他们,皇帝仿佛回到了当初,他一个一个孩儿们皆少年懵懂,他们还与他一道居于深宫之中,儿孙孺慕,共享天伦。

皇帝望向辽远天际,只见北辰已出,众星环卫拱之。皇帝年迈的身躯,深深地沉沉地缓缓地,吐了一口浊气。

当夜,便有消息传出,陛下再三思度,终是下旨赦免王忠嗣死罪。

天方微亮,晓鼓声起,六鼓传动,内外宫门依序打开。

奉命传旨的德三公公领了两个内侍趋马而出,三人到得王忠嗣将军府前,听见里间走动的脚步声与间或的人语声,料知将军府必一夜无眠。

德三公公毫不耽搁,唤了一名内侍上前。不多时,岳琳便领着她与王忠嗣的两个小郎至前庭叩首接旨。

德三从上方瞧了岳琳一眼,只觉这位二娘子越发弱不胜衣,他压着声音对她说,“夫人,老奴这就宣旨了。”

岳琳垂首道,“公公请。”

这道旨意内容不多,与当初王忠嗣四大节度使加身之时,不可同日而语。

前头几句,俱是罗列王忠嗣今下的罪行,责其教陛下一腔殷盼错付,多年栽培却寒了圣上的心。而后,旨意随之一转,宣导陛下宽厚,念在王忠嗣多年驻边值守的份上,免去他的死罪。惩戒却还是有的。

公元七四七年,王忠嗣贬为汉阳太守,令其自接旨之日起,三日内启程,速速离京赴任。

岳琳面无波澜,自公公手中接过圣旨。她将其双手捧过头顶,口中麻木谢恩。

待她被两个儿郎搀起,德三小幅迈上一步,沉着嗓音道,“夫人可去大理寺接王将军回府,宜多带些侍从。里头比不得府上,将军陡一回来,不适总是有的,夫人恐要好好服侍才好。”

岳琳明了德三的意思,她颔首道,“多谢公公,公公当已晓得,寿王得了四娘下落。我前头给她去了信,现今情形,恐怕也帮不得什么了,如若四娘仍作他想,公公早替她谋划才好。”

德三忙拱身称谢,“夫人多番相助,德三不敢忘怀。有用得上的地方,夫人尽管开口。此番赴任,只怕将军甚为辛苦,吾在宫里这些年,别物无多,稀罕药材总得了些,若有需要夫人只管遣人来传。”

岳琳听了哪有不应,又与德三客气一番,方亲自送他出了府门。

在府的几大侍卫连同王敏之随后便陪岳琳前去接人。毕竟不敢高调,明着只罗五驾了车舆,其余仍暗暗护行。

见到王忠嗣的时候,岳琳禁不住又一次泪水决堤。她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哭,不能哭,可看到王忠嗣这副受尽折辱的模样,岳琳感同身受,几乎快被一阵阵锥心的疼痛打倒。

他整个面部都有浮肿,面色灰败,凌乱的发丝沾在渗血的伤口上,哪里还有原本凌冽威武的样子。身上的衣衫估计只是放人前被匆匆蔽体,残破的布料遮不全他宽梧的身躯。裸露在外的部位,血色已呈暗红,血块凝结在伤处,叫人分不出伤势轻重,更辨不出完好的皮肤。

岳琳完全不知该如何下手触碰他,她颤抖着将掌心覆向他的额头,即便这样一个轻微的动作,仍惹得昏迷中的王忠嗣溢出呻吟。

罗五将一席薄衾轻轻盖在王忠嗣身上,他不适地蹙眉,身体无意识地开始痉挛。

“阿嗣,阿嗣”

岳琳贴着他的脸颊,感受他微弱的气息,“罗五,这般躺着只怕压住背后伤口,他疼得厉害。”

闻言,罗五和胡七一道,托住王将军身体,平时那般鲁莽的男儿此刻暗暗咬牙,手中尽量轻柔地将王忠嗣翻了个侧身。

王忠嗣整个人都偎向岳琳半边柔软的身躯,这才停了颤抖,人稍稍好受些。

王敏之连忙查看他背上伤处,而后红了眼圈,他垂眸并不看向岳琳,口中道,“皆是鞭伤,鞭痕错杂,股下看来,亦受过杖击。”

岳琳不敢用力,却又想紧紧将他圈进怀中,她俯身在王忠嗣耳边,说,“阿嗣,别怕,我们接你回府,再不会叫你有事。”望着他紧闭的双眼,岳琳又似喃喃自语,“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一支木簪子,王忠嗣,你要快些好起来。”

经年累月,王敏之的医术已无比精进。有关刑伤的医治之道,当年岳琳曾提点过他。

王敏之那时未有拒绝,只当为沙场上的兵吏们多习一层,便多留一线希望。王敏之绝想不到,曾经偏门的准备今日有了用武之处,救的还是他一世浩然的将军。

王敏之得了岳琳吩咐,留在房中为王忠嗣治伤。岳琳看得出,他下手稳当,该有几分把握。

接王忠嗣回来的路上,岳琳为他号过一脉,脉律不齐,歇止过久,整个脉势又弱又散。这一回,他不但伤了元气,只怕脏腑也有衰危之象。

就她所知,重伤之际不宜用药多杂过猛,以田七、龙脑香外敷内服,是道消肿又止血的方子。可损伤的脏腑如何调理何时又以何方按何种程度调理

岳琳不禁望向榻旁用药的王敏之。

见他在她所思的方子中,多加了一味血竭。岳琳眸中闪了闪,暗道这味血竭添得着实精妙。血竭既能定痛,又可敛疮,于心腹淤损大有裨益,与前方既不冲突又大大促进了药效的发挥。

岳琳定了定神,又回头望了一眼榻上仍未清醒的王忠嗣,她跨出门槛,轻巧地背身关门。然后叫来娟儿,对她道,“唤郎君们前来。”

娟儿答应一声,连忙去请王炼和王震。

王忠嗣将军长子,这一年虚岁十四,次子十一。

两个小郎都是懂事的年纪。

他们到的时候,王敏之正从房中出来。他望向岳琳的神色,欲言又止。

于是,岳琳对她两个儿子说,“你们爹爹还未醒来,你二人先进去瞧一瞧他,一会儿娘有话对你们讲。”

两位小郎依言而行,进门前,不忘朝王敏之拱手相拜。

待他二人入了房中,王敏之来到岳琳跟前,说道,“夫人,将军的外伤皆已清理敷药,内里亦可服药调理,这些耗费时日便可逐渐恢复,只是”

说到这里,王敏之嘴唇嗫嚅,犹犹豫豫停了下来。

岳琳回望向他,一时顿身皱眉,迟迟不愿出言询问。仿佛如此,便真能如王敏之方才所言,只要好好照料着,王忠嗣必能恢复如初。

良久,岳琳终于问道,“只是如何”

“将军右腿似被施过刖刑,施刑之人怕是不敢做得明显,因此膑骨并未削去,却也有明显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