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宁王妃的人选,如兰倾旖所愿,正是霍芷晴。
听到消息的那日,正是她的十七岁生辰,残月疏星,寒风萧瑟,彼时她正坐在梅林小亭里独酌,闻人岚峥带着一身寒气进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的脸色那么可怕。
“是你写信给六哥,让他规劝母妃,为我定下霍芷晴做正妃的”他脸色阴寒彻骨,眼神更是可怕到难以形容。
那样熊熊燃烧般的愤怒的烈火,似欲吃人的眼神可怕到心志坚毅如她都不愿意回忆。
但当时的她从言语到动作神情以及心情都是平静的。伤情平静,为他选妻平静,如同一柄绝世名剑,极冷极沉,就算诛心,也是平平静静。
“是”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判人死刑也不过如此。
他没再说话,只阴冷森然地盯了她一眼,那眼神兰倾旖更加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头也没回转身离开,眨眼间就不见了身影。
而后,她也再没见到他。
没见到,她也不想去找,每日闭门不出,无人知她心中悲喜。
那也是她过过的,最特别的一个生辰。
宛若名剑裂心,轻轻松松了结了她的少年时代。
天气冷得特别快,萧瑟冬夜里,红衣少女一日比一日沉默,经常在孤灯下静坐。淡黄灯光里,一色红衣灼灼艳丽。她盘膝静坐的身姿如玉雕般美而静。
眨眼间便到了十二月初,整天忙碌得不见人影的闻人岚峥,终于携着一身的疲惫风霜出现在她面前。
是夜,飞雪初歇,暗香浮动。
因为婚礼将至,宁王府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她将自己关在房中,听着外面喧嚣得厉害的欢笑声,感觉分外遥远,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
室内并没有点灯,她在黑暗中独坐,借着室外反射进来的雪光看着室内摆设。她的容颜,也半边沉在暗影中,半边展现在光亮下,光与暗交错,如她此时的心情。
“倾旖。”门外,传来了那人微微低沉的悦耳嗓音。
兰倾旖垂下头,双手抱膝,将脸埋在臂弯里,死活不肯抬头。
一个固执的,拒绝任何人靠近的姿势。
门外那人等了片刻,没听见脚步声,也没听见她的说话声,便不再敲门,但也没走,就在门外静静等着。
兰倾旖用手臂压住眼睑,似乎这样就能将心中的悲伤寒冷连同那些不该有的绮梦彻底地挤碎,还原出一个无忧无虑不识人间愁滋味的她。
房间里没有燃火盆火炉,冷素的像个雪洞,她的手脚冰凉僵硬,也不肯盖被子取暖。
到了下半夜,外面起了狂风,砰的一声吹开未曾关好的窗子,大开的窗扉间,她一抬眼就看见了他。
黯淡的残星安静地镂刻在他身后藏蓝色的天幕上,夜风吹起他深红色披风如流水漫卷,其上淡银色优昙花葳蕤一现。
如此鲜明,如此,凉。
他坐在长廊栏杆上。听见窗户开启声,他转头看来。
一地两心,各不自知,各自在自己的惊涛骇浪中沉静。
她的目光如今夜的天,包纳万物又空无一物。
他的目光看似容纳天地,其实只倒映她一人身影。
相对,无言。
目光流转,雪落无声。
今夜她没有戴面具,展现在他面前的是她的真实容颜,秀雅绝伦,清丽脱俗。
不知道多久之后,兰倾旖才尴尬地笑了笑,此情此景,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窗外那人目光淡淡一掠,眼底闪过一丝叹息:这么冷的天,她竟然没有生火盆取暖。
“天冷,你身上的寒毒刚解,小心身体。”良久,兰倾旖才勉强挤出一句话。
闻人岚峥的面部线条终于有了一丝柔和,“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不必紧张。”
兰倾旖不语,不知道该说什么。
闻人岚峥深深看着她,“倾旖,婚期定下了,就在十天后。”
兰倾旖抓住被褥的手微微紧了紧,缓缓垂下了眼睑。“是吗”
问句不像问句,也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闻人岚峥默默看着她,目中水色流转变幻如烟。
“倾旖,这件事还有回转余地,我做好了安排,只问你一句,你愿意做我的正妃吗”
“你疯了”这一刻就是天塌地陷也不过如此,兰倾旖震惊得脱口而出,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她觉得自己整张脸一定在瞬间僵硬了,这人这人该是有多大的胆子,才敢做出这种事,他知道这么做他会付出多大的代价吗他和她之间不是早有默契不会提起这些,一直装糊涂心照不宣吗她不是早说过他们之间的身份是不可能的吗他怎么会问这种问题他又怎么可以问这种问题
难怪宫中至今没下圣旨,原来她眼前一阵黑,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和万花筒似的各种想法齐齐爆发而出宛若火山喷发,数不清,关不住,抓不到胀得她头都痛了。
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
她咬了咬牙,想狠下心来给个最决绝的回答,可那三个字在唇边转了又转,仿佛被无形力量束缚般,怎么都吐不出口。
她悲凉地闭上眼睛,一瞬间心中滚滚流过两个字,带着她小心掩藏的少女绮思,掠过半生里遍染的血色胭脂滔滔长河,反反复复,如咏唱,不休。
那是十七岁少女在落峡谷茅屋前的回答,在内心挣扎闪现过无数次,终未出口。
那些长刀劈裂大地的烈火飞扬,那些纵横捭阖的阴谋算计,在她不算漫长的十七年岁月中滚滚流过,那些行钢丝之险的步步深谋,那些微笑立于风云血火之巅的掌控,曾于她温柔的唇间流出,再被她纤细的手掌轻轻一覆,无声消失。那是她过往的野心和人生,由不甘怨恨驱使,凝成深入骨髓的力量,推她于战场上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