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富庶,大户云集,商家富户手指缝里漏点银子,加起来就是个十分可观的数字。只不过素来吃进去容易吐出来难,官府的“乐捐”名头下去,各府县知府知州知县频频请客喝茶,那些人满口为国分忧义不容辞,到头来凑齐了不过几十万两,数目报上来,兰倾旖笑了笑,杯水车薪,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呢我让你们捐你们敢不捐凤阳城中心广场上那近四百颗人头还没让你们长记性
她一笑别人还没觉得怎样,几个在燕都做过五年以上京官的参政都缩了缩脖子脊背发寒赫连大小姐一笑,就有人要倒霉了。
各州县报上布政使衙门,都在愁眉苦脸地说这事难办,新任的布政使来见她也说这事不好办。乐捐这个事其实不新鲜,好几任布政使其实都想过,只是没有一个人办成功过。
想让湖州这些富户张口吐银子,其困难程度不亚于登天。
兰倾旖慢悠悠喝茶,听完新任布政使的长吁短叹哀声抱怨,才放下茶杯,慢悠悠道:“拿我的帖子去商量商量,看他们的反应,如果乖乖地捐钱,皆大欢喜。如果不长记性,我也不介意拿这些铁公鸡开刀让他们知道厉害。”
新任布政使打了个冷战,觉得背后凉嗖嗖的小心肝直颤,低了头不敢看她,应答的声音都不敢大了怕惊扰了她。“下官明白了。”
“小姐,你的名号报上去,他们肯定会乖乖认捐的。”玉珑乐呵呵地凑上来,笑眯了眼。
“未必。”兰倾旖摇头,气定神闲,悠然提醒,“他们可是良民。”
“什么意思”玉珑摸了摸头,茫然,知道他们是良民啊可这有什么重要的吗
“笨丫头”兰倾旖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我杀那些贪官污吏,那是因为他们以身试法,该杀可这些富商,他们又不是我的阶下囚也没犯法。”
玉珑怔了怔,“那小姐你要怎么办”
兰倾旖看了眼参政,笑道:“劳烦把湖州排得上字号的富户名单给我一份吧趁他们忙着斟酌回话,我也来研究研究他们的家当有多丰厚。”
参政激灵灵打了个颤,忧虑这些富户被钦差刮走一层积蓄后还能不能活。
朝中有人好发家,这是在赫连家被验证过的真理。兰倾旖信手翻了翻,不出所料地发现排在前面的几位,和朝中几位大佬都有关联。
湖州物产丰富土地肥沃,水陆交通都很发达,上接北地下连南域,最是生财的好地方。朝中很多大员,在湖州都有田庄,族中的分支子弟多半都被派到湖州管理家族产业,湖州田地几乎被几大家族瓜分,其中的关系网错综复杂。
历任湖州布政使虽然是个肥差,但也烦死人,光是处理这上下关系就能让人愁白了头发。
兰倾旖看着,面无表情,打算直接一锅烩。
广场上的殷然血迹和佑玄帝的纵容态度似乎有几分震慑力,大户们还是乖乖地来赴宴了,只不过,赴宴可以,捐钱免谈
四月二十九,一大早,离凤阳十里的官府别业百望山庄门口,车马络绎不绝,停了足足有数里长,士绅由湖州府和布政使衙门的各级主事接应着,早早地在前厅喝茶等候。
宴席定在中午,半上午的时候,所有客人都已经来齐,正等得心烦意乱,忽听传报声悠悠响起。
“钦差特使到”
“湖州布政使周大人到”
两声通报传来,众人心旌摇动。那个女煞星果然来了,这回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连忙赶出去参见,山庄门口黑压压跪了一地,便见两顶八人抬大轿,在众人拥卫中,一前一后迤逦而来。
前头轿子上下来的红衣少女脸上的银面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朱红的唇角挑起一抹浅淡笑意,看上去温柔可亲,可在场诸位看她的目光半分都不可亲。
如果是布政使衙门下帖子请客,他们还敢推脱不来,但这位出面,借他们三个胆都不敢不来。不过,来归来,让他们认捐那也是不可能的。
兰倾旖笑意温软,边走边寒暄,态度亲切言辞如刀。
“这位是纪家三爷吧难得在这里遇见您,在下出京前还和令姨表兄喝过酒,他说在兵部干了多年,想提前致休了。问我有没有风水好的宅子推荐给他,我说三爷你的京郊别业就很不错。”
“这位是刘家少主吧真是年轻有为,听说令兄在翰林院呆了好阵子了,觉得熬资历的事太过枯燥,打算请旨外调造福一方”
“这位是刘大官人吧听说刚刚和五军都督府的赵都督结亲,娶了他家三小姐您夫妇新婚可愉快”
“这位是”
“这位”
她信步闲庭不紧不慢走过去,一个不漏全指了出来,被她点中人全身冒冷汗讷讷无言。
这位钦差,着实厉害。
不过初次见面,她就能把每个人的身份家世履历家产和京中关系道个分明无一错漏,看似不经意,不过是在话家常,可实际上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这是明晃晃的打脸裸的警告
她笑容温柔,言辞却堪比刀锋,刀刀狠辣扎人要害,不在人心上戳几个窟窿誓不罢休。
这哪里是家常这是无比狠毒用心险恶的下马威是当面给你一个耳光你也只能含笑受着不能反抗
士绅们对广场杀人多有耳闻,原以为是逞强斗狠的,现在当面经历,才知道是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
有人恍惚想起这位赫连若水小姐,从来不是一般人物,在她还是个小小女童时,就能凭一人之力折腾得整个卫国人仰马翻不得安宁。如今重出政坛东山再起,更加不好惹。
笑面虎一路笑吟吟地过去,到了设宴的主厅,她首座,布政使主位相陪,而各家负责人依次坐下,此刻都规规矩矩正襟危坐,一声喷嚏也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