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重视,沈意卿很多事都让她去做。
贾德是太监,平时少在主子面前伺候,但掌管着整个听雨轩的事务,知道主子一向护犊,如今却突然克扣宫人银子,还疏远了涵姝丹芸,多半是有什么大事要做,银子用来上下打点,重用美歆则是因为事情危险,所以不愿涵姝丹芸涉入,怕她们受苦。
主子有自己的打算,既没有让他参与,他自是假作不知,所能做的便是私下里护着涵姝一些。因此见皇帝再也没有提到涵姝,便免了她打扫院子的差事,改派她做些跑腿的活儿。
一个宫里,就算没有大事发生,每日的小事却总也不绝。譬如有宫人不小心摔了盘子碗碟,或者有什么用旧了用破了的东西需要扔掉,就得上报六尚局及时补充,此时薛千柔便是去尚食局将一些缺了口的旧碗换成新的。
想起自己曾经一掷千杯的豪爽,她暗暗自嘲。
尚食局与后宫隔着一道宫墙,从听雨轩过去的话要经过宁馨宫。宁馨宫里并无主位,份位最高的是一位从五品的小仪,毗邻的便是倩婕妤的阳泉宫。
虽则倩婕妤育有一女,却仍旧不得宠,这两座宫殿平时都冷冷清清的,薛千柔经过的时候,心里涌起一阵孤寂感。
眼看再过一道门便可到达尚食局的地界,她突然见到墙角处有两个身影,心中疑窦顿起,青天白日,鬼鬼祟祟躲在这里,显然所谋之事必不光明正大。她想了想,跃身将篮子放在宫墙上,从另一边绕到了两人附近。
两人所在的位置十分微妙,在两条小巷子相交的地方,若是被人发现,可以立即分开各走一边。薛千柔虽然武功高强,但两边的宫墙都不算高,不能藏人,又无屋宇可以躲避,因此不能靠得太近,只能听到两人一些断断续续的话语。
但也足够了。
宫宴、琳夫人、孩子这些关键词结合在一起,薛千柔顿时知道定是沈意卿想要除琳夫人的胎,而倩婕妤便是她的杀人工具。
倩婕妤这么多年来一直低调避世,照理不容易说动,但如今形势与之前的九年又有不同:那九年间,贤妃虽然得宠,却始终因为子嗣问题未能坐上后位,如今琳夫人有孕,从皇帝和太后的态度来看,若她诞下皇子,很有可能会问鼎后位。
在琳夫人失宠的那段日子,两位公主在长宁宫跟着暖月姑姑学习,太后也时不时召薛千柔前往,虽然两位婕妤一直不冷不热,但薛千柔跟两位公主倒是很熟,一直都很疼爱她们,后来更是因为睿婕妤母女受宫道罚跪之辱。琳夫人是个爱猜疑的,免不得会担心两人站在沈意卿那边对付她,所以决不会放过她们。
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两位婕妤心思深沉、谨小慎微,不可能想不到。沈意卿或许正是抓住了倩婕妤的这种心理,于是撺掇她帮助自己除掉琳夫人的孩子。
薛千柔握紧拳头,只觉得浑身都要冒出火来。若沈意卿计划成功,好处全都由她来得,若失败,被推出去的肯定是倩婕妤,要是倩婕妤被赐死,灵玥怎么办她还不到三岁
等等沈意卿该不会是想利用倩婕妤除掉琳夫人的孩子,再利用琳夫人除掉倩婕妤,然后抢夺灵玥的抚养权吧
琳夫人若失子,定恨透了倩婕妤母女,不可能扶养灵玥,贤妃身子又弱,那么沈意卿便是最好的人选。
好狠毒的心思
虽则她本来便是冒沈意卿的身份得宠的,但是见到后者这么做,仍是怒不可遏,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美好局面,就这样被沈意卿一点一点糟蹋。
丹芸是一个,如今又轮到了倩婕妤母女,今后将会是谁
她思量间,倩婕妤同美歆已然分开,倩婕妤背向她往阳泉宫而去,美歆则正对着她走来,她赶紧贴着墙壁往前行,数丈后转了个弯,与美歆岔开了。
望着美歆匆匆而去的背影,她只觉心中憋闷。若一个多月前,她回到了帝国,便不需为这些事烦恼,然而她却被迫留在了这个时空,亲眼见到自己的朋友受苦,她做不到置身事外。
决不能让倩婕妤母女出事
她握了握拳头,准备先去尚食局,将贾德吩咐的事办妥,再仔细想想应该怎么办。谁知刚一转身,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还没回过神来,便听一声断喝:“大胆奴婢,竟敢冲撞皇上”
却是靳忠的声音。
熟悉的男人气息萦绕在身遭,两人之间的感情却已不在,薛千柔心中酸涩,没有抬头便直接跪了下去:“奴婢该死。”
刚才那一撞,她直接撞到了齐寅怀中,后者只觉得失落了快两个月的熟悉感突然出现,却又随着她的下跪而消失无踪。
他讶异无比,自己从未与“涵姝”亲密接触过,缘何会有这种熟悉的感觉而之前自己无缘无故注意到她又是为了什么
他没开口,薛千柔却感觉他浑身都充斥着一股烦躁的气息,并且逐渐扩大,不由得苦笑,他到底是有多讨厌她这一次,又会如何惩罚她呢
“皇上”靳忠小声唤道。
九五之尊刚刚下朝,身上还穿着庄重的朝服,如今胸口皱了一块,头上的九旒冕也被撞歪了,如此狼狈,换作别的宫人,多半要受重罚,但结合最近皇帝在“涵姝”面前的奇怪表现,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你先退下。”齐寅吩咐他。
“遵旨。”
只剩下两人在现场,薛千柔一直低着头,看着齐寅玄色龙袍的下摆,张牙舞爪的金龙,玄色与金色交替,生生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
他是皇帝,她是宫女。
确切地说,他是暴怒的皇帝,她是冒犯了圣颜的宫女。
她轻声一笑:“皇上是想让奴婢在这里跪着反省,还是去宫正司领罚”
语气里带着两分嘲意。
齐寅更是烦躁,按照宫规,他本该重罚她,却不知为何,心里极度不愿这么做。
仔细想想,沈意卿和她的变化都是在中毒之后,前者身上以往令他着迷的特征所剩无几,后者却仿佛多了一些魔性,总是不知不觉便能吸引他的目光。
中毒事件过了这么久,御林军那边却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难道说一切都是“涵姝”搞出来的,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沈意卿的魅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而目的便是惑主
如此奴婢,实在可恶
他剑眉一挑,便要发怒,薛千柔却于此时突然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她的眼神里并无半分惧怕,只有嘲讽与悲伤,仿佛并不担心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因为对一切皆不在意了。
齐寅的怒气顿时消散,回想起这段日子以来,她从未刻意在他面前做过什么,每次都是他不由自主被她吸引,而她并无半分逾矩的地方,只是被动地接受他的关注或者责罚罢了。
自己若因此迁怒她,岂不是成了不明事理的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