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徐元佐已经走远了。
一旦他进入了工作状态,那么在行程表之外的所有动作都会被默认为冗余,
到了私塾门口,徐元佐等到了散学出来的陆夫子。
陆夫子见到徐元佐显然有些意外:“元佐何时回来的”
徐元佐行了礼:“今早方归,特来给先生见礼。”
陆夫子虚荣心大为满足,道:“有心了。”他遂又问了夏圩那边少年的事,得知十分堪用,便抚须道:“如此我倒也放心了。”
徐元佐眯眼一笑,道:“先生教出来的人,总是信得过的,等明年我这边还要铺开摊子去,所需更甚呢。”
陆夫子面露喜色:“我这几日倒也又物色了几个好苗子,等过完元旦便领去你那边看看。”
大明社会是个纯粹的农业社会,务农人口无疑第一。而务农首先得有田地,其次就是得有技能。第三还得看天吃饭。最后还要受杂役困扰。
朱里的居民绝大部分都是手工业者、小商人、船夫和渔民,家中早就没田了。即便乡中有田的人家,也是租给别人,不会自己去种。所以子侄的出路无疑十分狭窄,除了科举考试,最好的出路就是去大商行当伙计,继而指望成为掌柜,也算是事业有成。
这点上其实跟四百五十年后的社会生态很像。
徐元佐现在就是某个五百强大集团下属公司负责人,在朱里社会已经可以算是一枚小小的成功人士了。
“那要多谢夫子了。”徐元佐客客气气道,旋即又道:“学生回来得匆忙,空手而来拜见夫子,实在失礼。想请夫子小酌一盏,还望夫子赏光。”
陆夫子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好。”正说着,徐良佐从塾里出来,见到哥哥格外兴奋。
徐元佐不等弟弟说话,便道:“良佐先回家跟二位大人说一声:我在陈家楼请先生小酌,然后你也过来斟酒服侍吧。”
徐良佐一听今天可以下馆子,口中馋涎便忍不住流了出来,匆匆跟夫子行礼,便朝家中跑去。跑出一个拐角,实在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啸。
陆夫子现在看徐家兄弟格外顺眼,大的那个能给他长脸带来实惠,小的那个又是读书种子。以如今徐家的人脉来看,说不定还能出个生员呢
徐良佐侧后半步,毕恭毕敬走在陆夫子身右,往陈家楼去了。
陈家楼就在北大街上,听名字倒是不输给郡城的大饭庄,其实只有两间开面,楼上临河有个雅间,还是女儿出嫁之后,闺房改的。一共只能三五张桌子,因为朱里本地人都不会去吃,自然标价高些,靠过往商旅过活。
陈家夫妇便是饭庄的东家、掌柜、跑堂、大厨见陆夫子和最近镇上的大红人徐元佐来了,连忙迎出来,脸上堆笑:“陆夫子,徐小哥,今日吹得好风,二位既打门上过,岂能不进来坐坐”他们本是客套,指望着两个儿子日后能得照顾,并非真心邀约。
却不料二人当真朝里走去,徐元佐还道:“请陈家大娘准备一壶好酒,切些嫩牛肉,炒个素菜,炖碗蛋糕,一尾清蒸鲈鱼,白灼鲜虾,鱼肺做成醒酒汤。”
陈家夫妇顿时喜笑颜开,没料到竟然能做成这么一笔大买卖,连忙道:“正好正好,早间李屠户家才进的牛肉,花糕也似的,我这就去买来。”
大明律禁杀耕牛,老牛要报备官府之后才能屠宰。但是目下猪肉多有膻味,牛肉终究还是桌上佳肴,所以上有政策,下面自有对策。
陆夫子见徐元佐点的都是好菜,心下满意,一边道:“元佐不必破费太甚。”
“要的,要的。”徐元佐又问道:“楼上雅间干净么”
陈家男人连忙笑道:“小哥这般说的,我一日三遍清扫,就是为徐家哥哥这等贵客预备着呢。”
徐元佐这才躬身比请,道:“先生请抬步。”
陆夫子笑呵呵地上了楼,倒也不是第一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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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贵客驾到
虽然朱里是个连镇都算不上的地方,但终究是客商往来之地,陈家做了许久的饭庄还是知道规矩的。先上了一壶三白酒并一碗佐酒小菜,好让两人等得不着急。
徐元佐给陆夫子斟满酒,问道:“夫子别来无恙”
陆夫子微笑道:“倒是还好。”
徐元佐抬头看了一眼,笑道:“学生看夫子面色,家中定有喜事。”
陆夫子眉毛一挑,却有些叹了口气,半开玩笑道:“你这相面功夫稀疏得很,看来无法以此谋生啊。”
徐元佐哈哈一笑:“那是自然,我还是安心当我的小掌柜便得。”他听陆夫子口气,看来家里不甚美满,实在是大大的好事,自然高兴。
“不过夫子受人仰望,世兄又有才干,缘何兴叹呢”徐元佐出言探问。
陆夫子又叹了口气,道:“还不是我那犬子,叫人不省心。”
徐元佐心中一动,道:“世兄才俊过人,先生这般说起来真是有过苛之嫌。”
陆夫子摇头道:“远不如你。”他顿了顿,又道:“今年挣得钱虽比往年多些,但是听闻郡城的布价又要大涨,岂不烦心。”
徐元佐微微颌首,心中闪过一丝得意:这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啊。只是这得意劲刚起来,又被另一个念头打消了:自己既然知道陆家做花布生意,也知道如今布价看涨,缘何没想到陆家本就该面临这个困扰呢实在是思虑不够周全啊
陆夫子却不知道徐元佐内中自省,只见他突然沉默下来,以为他也为自己思虑,心中竟然有些感动。他安慰道:“这事也不是你我能定的,都是那些大家豪族定的。”
徐元佐浅浅抿了口糯米酒,道:“夫子,您既然与徐大管事是旧交,为何不走他的门路呢”
陆夫子微微摇头:“元佐啊,往日只教你读书写字,却没教你人情世故啊。”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这人情,最忌讳的就是有来无往。我将你荐给他,这是彼此互利的事。但我去求他买布,即便以银子酬谢他,他也是亏了。为何因为他还得去求别人呢人情债可比银钱债贵得多啊”
徐元佐微微颌首,道:“先生所虑,倒是有些道理。”
“别让人家为难,尤其不能让朋友为难。你让朋友为难几次,日后也就没朋友了。”陆夫子道。
徐元佐跟着沉默了一会儿,把握着节奏,道:“夫子,莫若我去给世兄转圜一番。想那边布行的大掌柜,在园子里一住好些天,也算是有些交情。”
徐盛现在还被关在夏圩新园的柴房里,徐琨暗中派人打听,但这种事却如何敢张扬
陆夫子眼中闪过希冀之光,却道:“平白欠人人情”
“也未必。”徐元佐低声道:“徐盛此人一贯中饱私囊,只要给他一些回扣,他便能从布行里拨出货来,价钱肯定要比牙行里拿便宜些。”
徐家布行等于厂商,牙行、商栈都是经销商。从厂商直接拿货自然是要便宜的,只是这样却会损害经销商的市场。
不过在现在这个光景之下,谁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