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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在唐行城外的木头桥招纳扛活的短工;另一路则前往城东的灾民安置区,树个白布旗就能招到没有固定工作的淮安劳力。

这些短工工资因为实在太低,已经无法用银子来支付了。然而现在夏收还早。正是青黄不接的头里,米价颇高,若是直接给米就有些吃亏的感觉。然而徐元佐是什么人散财童子啊别人家不舍得给米,斤斤计较三文五文的工钱,徐元佐可不计较。

“六天活,拓林镇运货回来。包食宿,另给一斗米。”

这是徐氏布行给出的工钱。

陈翼直觉得招本地人比较简单,大家知根知底,该给多少米粮都很熟悉,签字画押找个保人就完事了。那些淮安来的灾民却未必人人都懂松江的规矩,加上言语不通,容易产生误会,所以亲自前去坐镇。

他带着属下学徒到了城东的灾民安置地,天色方才蒙蒙发亮。男女营里都有人起来的动静。为今天的劳动做准备。夫妻营都是收入稳定的人家,否则也住不起一天十文的房子,仍旧还在睡梦之中。然

“不等了,敲锣招人。”陈翼直看看天色,生怕耽误了佐哥儿的正事。

哐哐哐地铜锣生将这片安置区惊醒,有高亢的咒骂,也有低声呢喃。

“徐氏布行招工,六天一斗米。包食宿员额有限,欲报从速”学徒们高声喊着。蹩脚的松江官话令淮安口音瞬间哑然。

“我去”有人喊着,披着短衣就往外跑。

学徒们连忙叫道:“外面白旗下面,要去排好队”

陈翼直就站在白旗下,远远听到男营那边呼啸渐起,心中暗道:这些小家伙就是不会做事。幸好自己从夫妻营里找了几个淮安人当帮手,否则等会一拥而上。谁受得了

夫妻营一天要十文钱,折合成米也不少了。能住得起这么“高价”安置房的,多半是有一技傍身,或是认识几个字,被广济会聘用安顿其他灾民。少数甚至是带着细软逃荒出来的,本就有家底。总而言之,这些人要比分住男女营的灾民生活条件更好。财大自然气粗,颇能拿出管事人的派头。

不一时,男营里动作快的劳力已经冲了过来,一眼望去竟然有种浩浩荡荡的感觉。

陈翼直总算是见过世面的,站在人墙之后。前面有淮安人冲他们大嚷,让他们照规矩一排排站好,以备东主挨个挑选。同样的工钱,肯定要选力气大、身体壮的人去干活,这就跟市场上挑货是一个道理。

若是由松江人这么喊,难免叫人生出寄人篱下被人欺凌的感觉。现在却是同乡人维持秩序,就连骂人的土话都是乡音,众人反倒更能接受。

陈翼直小时候也见惯了各种骂仗,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然而跟了佐哥儿之后,却觉得那些人实在太过粗鄙。

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该跟佐哥儿一样,平日里温文尔雅,会议上侃侃而谈,临事奋勇直前,获利大家分享。

做一个佐哥儿这般仁义智勇兼备的体面人,这成了陈翼直的人生目标。

天色渐渐亮了些许,白旗之下汇聚了上百人。

陈翼直站在条凳上,扬声道:“这回招五十人,六天一斗米,包食宿。若是要延长时日,肯定补你们工钱。”这些刚才众人都听到了,所以才会如此踊跃,只等着陈翼直快些挑人。

陈翼直从条凳上跳下来,走到劳力面前,比对着自己的身高,微微抬着胳膊,拍在个头比自己高大的男人肩上,口中飞快道:“你。你。你。你”他边走边拍,但凡被拍到的,各个面露喜色,站到了白旗后面,算是这几日有活干了。

那些跑得慢的,排在了后面,各个面露忧色,生怕前面选够了五十人,自己没有活计。

陈翼直当然能够看到这些人踮着脚,满脸期待,但是仍旧在前排从容选择。在他看来,跑在前面的人总是比后面的人要果断、反应快,而且体力也好否则怎么能跑得快呢。

曾阿水也站在后排之中,他是被儿子拖累的。

这小子睡得太死,等铜锣都敲到门口了,方才被老曾摇醒。父子两人拼了命地跑,也没能赶进前排,只能巴巴指望前面空两个名额出来。他倒是不需要垫脚。因为他本就有一双长腿,村里人都叫他“长子”。

曾阿水看着迷迷瞪瞪的儿子,心中一声叹息:孩子终究还是太小,不懂得生计难寻的苦恼。现在唐行还在大量招工的就是各处火窑。干的都是搬砖挑柴、挖土磨灰的活计。每天能吃个半饱,挣回宿资就得累得半死不活。

徐家给的这活,实在是太优厚了。

曾阿水掰着指头默默算着:如今一升米要五文钱。六天给一斗米,那就是五十文钱。平摊到每天上就是八文钱这还包吃住。徐家在松江府的名气可是天一样高,他家包吃是管饱的,绝不是那些苦窑里的米糠稀汤,一泡尿就去了一大半。

唉,可惜轮不上了。

曾阿水暗中叹息。

前面的人已经选了三十多,待选的还是乌泱泱一片,曾阿水看着旗后的人欢天喜地,又是羡慕又是失落。

陈翼直却在拐弯的时候看到了曾阿水。

这人好高

他心中暗道。

曾阿水站在人群之中。明显要高出一个脑袋来。

陈翼直径直走了过去,抬高胳膊方才拍在曾阿水的肩膀上。

“你”

曾阿水被吓了一跳:“我”

陈翼直撇了撇嘴:“站过去。”

身大力不亏,苦力活就得挑人高马大的。只有精细活才要挑身矮精悍的。这是陈翼直在接到任命之后现补的知识。

曾阿水喜出望外,刚要迈步,又躬身对陈翼直道:“小官人,能不能连我儿子一块选上他也能干力气大”他拽了儿子的胳膊,推到陈翼直面前。

其他人就要喧哗起来:你自己占了个名额,还要连儿子都带上哪有这般好事

那些帮忙管事的淮安人也纷纷挤了过去。一边保护陈翼直不受到冲撞冒犯,一边也准备说句公道话。谁都要养家糊口。就算是单身汉子,也得存钱准备明年回家种地啊。

陈翼直看着这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孩子,有些不忍,却还是道:“这个不行,都没我高。去了白吃饭么”

曾阿水心头一凉,道:“小官人。这孩子命苦从小没了娘”

“谁命不苦”

“在这里有一个算一个,谁的命不苦”

其他人纷纷嚷了起来。

陈翼直摇了摇头,继续开始拍人。其他人见这长子的“坏心眼”没有得逞,也便安静下来,各个挺起胸膛抻起脖子。好显得自己高一些。

曾阿水也不敢犯众怒,见陈翼直走开了,只好拉着儿子道:“你只有去城里找活了,自己好生机灵些,要多学松江话。”

儿子拧着眉头,点了点头,道:“爹,我省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