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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情刚毅的人。先前意欲服毒自尽,不过是基于骤然陷入失败的懊丧和恐惧,又怎会甘心只求一死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望向杨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讶异。连原先想痛骂无需杨致假惺惺做滥好人的场面话,都唯恐进一步激怒皇帝改变主意,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皇帝尚未移步,严方又近前跪倒,将一条血迹斑驳的绢巾高举过头奏道:“微臣罪该万死还有一事方才不及向皇上奏明。微臣奉旨赶至皇后寝殿时,皇后业已悬梁自尽,只留有血书一幅。”

“什么你说什么母后她悬梁自尽了”太子骇然大惊。随即伏地恸哭起来:“母后儿臣不孝,是我害了您啊母后”

太子呼天抢地,哭得伤心欲绝,恐怕绝非虚假。虽在乍闻事败时禁不住对皇后口出怨言,但自始至终真心真意不遗余力支持他的,只有自己的母亲。他心里清楚,卫妃、皇后相继自尽,都是试图以死替罪,都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

皇帝只愣了一愣,随后神色间却显得出奇的平静。似乎早已料到皇后会是这么个结局。默默接过皇后的血书绢巾看得半晌,递给了杨致,叹道:“也好。”

皇帝这一次的对手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妻儿与亲家。本就是极为痛心、万分尴尬的“家丑”。所谓天家无父子、帝王无家事,在存亡取舍关头,当然是顾不上讲究这么多。一旦胜负已分,那就不得不认真思量了。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若是痛下狠手,势必为天下人耻笑。让皇族朝臣彻骨生寒,动摇的是自家天下的根基。皇帝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否则也不会对杨致射杀赵天养做替罪羊予以默认,更不会纳其谏言谨慎处置太子。一个太子是杀是留,已经够令他头痛的了,如果还要考虑如何处置皇后,也将会是十分棘手。皇后决然自尽,死则死矣,皇帝需要考虑的只是给她安上怎样一个“死法”了。

杨致展巾一看,亦是不胜唏嘘:臣妾有幸侍奉陛下三十余载,有情乎无情乎唯冷暖自知尔。恒儿自幼温善勤勉,却深为陛下不喜。臣妾唯恐其有朝一日为陛下所弃,是以全心擘划行此大逆之事。事已至此,时也命也臣妾自知罪无可赦,已无颜再见陛下。李氏无异心,虎毒不食子,万乞陛下切勿迁怒他人,大事株连

皇帝与皇后当年联姻,原本就是一桩赤裸裸的政治交易。凭心而论,皇后与太子母子俩数十年来如履薄冰谨慎自处,何曾享受过一丝半点的舒心畅快皇后的遗书,可谓字字血泪

皇帝目光空濛的问道:“如何”

杨致摇头道:“可悲,可叹”

皇帝重又拿回血书绢巾,在身旁的巨烛上引燃,扔进了兽炉。鄙夷的看了痛哭流涕的太子一眼,冷冷道:“不错。但也可恶,可恨马成,传旨礼部会同太医院好生装殓皇后,丧葬规制待议。”

太子抽抽噎噎的请求道:“父皇,请您看在母后侍奉您数十年的情分上,允许不孝儿今夜为母后守灵。”

皇帝猛地一脚踹了过去,恶狠狠的骂道:“这个时侯你倒想起要做个孝子了想起要与朕说道情分了守灵朕不允因为你不配你还是在这儿老实呆着,好好想一想来日谁为你守灵吧滚滚远些免得朕看见你恶心严方,你且听好了:没有朕的旨意,这逆子若是胆敢踏出东宫一步,格杀勿论”

杨致见皇帝心绪烦恶,岔开话题道:“皇上,时候已然不早,几位宰辅重臣应该也快到了。您原说辰时早朝,如今各处王公大臣府邸仍由都尉张安率兵看守,若不遣人传旨放行,诸位大人恐怕很难按时前来上朝。大变之后人心思定,今日的早朝委实不宜耽误,您看是不是”

皇帝强调辰时早朝,旨在昭示他的皇位依然稳如磐石。皇帝已年近花甲,昨夜通宵未曾合眼,既没那个精力,也不必急于这一时进行具体国事廷议。

点头道:“你所言甚是。除了卫肃、李氏三侯等几个捧太子臭脚的死硬分子,命张安亲率一千兵士严加看守即可,围守其他各处府邸的兵士皆可撤去。韦志高所率两千巡城兵士,也尽可撤回了。”

皇帝当然想尽量避免引发长安城内的进一步恐慌,让局势尽快恢复平静。也听出了杨致隐隐有借机开溜的意思,把话说破道:“致儿,你武技绝悍,更兼奸狡似鬼,思虑细密,见事深远,未必比那几位宰辅重臣差了,稍后一同议事传旨之事不必劳你飞虎侯大驾,朕拟一道旨意交由文广去走一趟就是了。你现下陪朕去御书房,哪儿也不许去马成,速去弄些酒食送到御书房,且先安住这厮朕折腾了一宿,也有些饿了。”

长安城内妇孺皆知,杨致不仅弄大了长秀公主的肚子,还狗胆包天将她接回了府中。但杨致也知道,这门亲事皇帝不是那么好认。在有外人在的场合,在皇帝面前都是与往常一样,以“微臣”自称。反倒是皇帝一口一个“致儿”的叫得欢实,似乎是有意无意的认下了这个女婿。方才对杨致的评价可谓口无遮拦,“圣眷正隆”已远不足以形容这位大爷在皇帝眼里的分量了,连同秦用在内,在场众人无不闻之莞尔。

杨致却并不这么想。无论是过去,还是在皇帝允诺他出任大夏第一任海关总督的以后五年内,皇帝能够容忍他的底线只是聚财,而没有丝毫用他统兵为将的意思,更挑明了说严防他蓄养私人武装力量。只要皇帝一天不死,就半刻也不会对杨致真正放心

皇帝现在或在今后的三五年中,必定会对杨致极尽笼络之能事。因为他需要这么一个尚未投靠任何派系、尚未与任何集团发生重大利益勾连的强势人物,随时用来震慑、打压朝中各种不安分的力量,维护朝局稳定。至于以后会不会卸磨杀驴,那就要看杨致的韬晦艺术了。

一行人等一时无话,伴驾来到御书房。马成是个熬成了精的奴才,认定皇帝对原住寝宫必会大为腻歪,在日后相当长的时间里会将御书房作为起居之所。皇帝离宫已有数月,就在这一会儿功夫,马成竟然遣人整理得诸般物事齐备,收拾得一尘不染。

皇帝等人前脚刚踏进御书房,马成后脚就送来了一壶美酒、几样精洁的小菜和点心。杨致不喜也不善饮酒,皇帝似乎也没什么酒兴,招呼杨致、秦用随意落座开吃,草草填饱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