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依为命。万事无所忧虑。而如今你除了老父亲,还有意气相投、生死与共的兄弟,有了妻妾,很快便会有儿女。你唯恐他们受你牵累,唯恐照拂他们不够周全。所以。你心不安。”
“我与皇帝壮年投缘相交,现已都是花甲老人了。可是自老妻亡故,我父子已数年不得团圆。时至今日,我秦氏号称大夏首富,富可敌国。分号遍布天下,雇工数以万计。饶是如此,我仍不惜穷数十年之力将秦氏掏空,只剩一个金玉其外的空壳。我时常扪心自问,数十年来,我何曾有过真正安心之日”
“纵然是皇帝。那又如何你以为,他就有过片刻心安么他比你我都活得更累。其实大家都一样,既相互提防,又相互利用。但在每个人心底,都不甘心被人利用,都只想高人一筹。然而世事无常,岂能尽如人意一旦现实与意愿相左,便以为超出了掌控,便感浮躁不安。你要知道,老夫乃是过来人啊”
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问道:“小子,你知不知道老夫对你羡慕之极”
杨致犹在咀嚼秦公的这一番感慨,回过神来问道:“羡慕我羡慕我什么”
秦公登时精神一振,竟是老态全无。一字一句的道:“年轻。太年轻了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古皆然你文武双全,胆大心细。须知天下之大,何处不能任你纵横驰骋”
经过秦公一番开导,杨致心中畅快了许多。其中道理他都懂,只是无人像秦公这般当面说破而已。
心头雾霾吹散了少许。日子还是那么过。杨府万事俱备,只待产子。徐文瀚日见倦怠,愈发悠闲,秦空云继续处于消失状态,卫飞扬则心无旁骛,如痴如醉的沉浸在杨致教授的诸项课业当中。
皇帝似乎很忙,近期并未有所打扰,朝堂也是波澜不惊。
这一日,皇帝散朝之后,照例与两位最信任的心腹老臣,致仕又起复的老太尉陈文远、首辅大学士王雨农在御书房议政。
皇帝双眉紧蹙的问道:“着手裁撤府兵,扩大军垦,丈量田亩,减免赋税,强化盐铁衙门,加征商税。雨农,诸事繁杂,哪一样都关乎国本,都少不得真金白银铺路啊据朕所知,眼下国库用度吃紧,户部可支应得过来么”
王雨农为相辅政多年,自有一番沉稳气度:“回皇上,虽诸事繁杂,然并非条理不明。事分轻重缓急,地分远近贫富,税赋或减或增,均不可动摇国本一蹴而就,只能如和风细雨,徐徐图之。”
“文瀚月前便已告知老臣,只要事关国用,他都已分别写具奏章细加说明。一旦皇上垂询,只需交代他公事房书吏呈上即可。至于国库用度,依文瀚之意,以量入为出为准则,似乎还稍稍留有应付突发水旱灾患的余地。”
皇帝忍不住赞道:“文瀚真乃无双国士哦,今日应该仍是散朝便溜了。此后关乎大夏钱粮的具体细务,不必事事叨扰文瀚,尽量交与新晋大学士张谦去做。他原本就是户部尚书擢拔入阁的,想必也会得心应手,不至拖延脱节。”
与杨致一样,王雨农与陈文远在心底也十分羡慕徐文瀚:年轻。尚未至而立之年,不仅思虑极为周密长远,更深谙进退韬晦之道。按资历、按年岁、按才具,上朝点卯之后便开溜的宰辅重臣,怎么都轮不到他徐文瀚啊
皇帝继而叹道:“文瀚料事长远,朕下一步铺排起来,心中也会少些愧疚,只是总觉得太过委屈了他。说来他也老大不小了,每日回府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大夏满朝高官显宦当中,也只有他的府邸最为朴素冷清。朕还听说,他府里除了一个厨娘与一个仆妇。竟然再无其他女人”
“朕想为文瀚撮合一桩婚事。今日既是议到了这个话头,你们两个老货都在,正好一齐帮朕想一想,哪家闺秀可为徐卿良配”
王雨农与陈文远互望一眼。一时无语。皇帝的意思说得十分明白,降黜徐文瀚已是势在必行。又担心这个精明透顶的年轻大臣心生怨念,想借赐婚的由头,加以笼络安抚。
王雨农揣摩着皇帝的心思,沉吟道:“老臣倒是想到了一个人选。前任翰林院掌院大学士田老夫子的孙女。据说端庄秀丽,温良贤淑,颇有才名。若是皇上觉得合适,老臣今日便奉旨去与文瀚说合。”
前任翰林院掌院大学士田祖德率先当庭出头为废太子赵恒鸣不平,皇帝为断绝拥护废太子赵恒的清流文人的天真念想,悍然下旨将田祖德罢官流放,永不录用。如今定下“对外求安,对内求稳”的国策,少不得要寻一个契机向文人士子示好。皇帝赐婚,首辅宰相保媒。将田氏嫁与年轻有为的宰辅大学士,已经是给足了他老田家面子了
皇帝满意的道:“如此甚好,那便有劳雨农辛苦一趟了。这等撮合姻缘的好事,宜早不宜迟。若是文瀚有意,朕明日就下旨赐婚。便将此事交与交与杨致”
“呵呵,文瀚清贫,田家也并非殷富之家。杨致是公认的钱痨,当朝首屈一指的搂钱好手。这厮近来不是闲得无聊么就交与他来操办,徐卿此生无忧矣”
王雨农与陈文远一想到杨致近日当面要求康王妃将礼物折现的传闻,不禁相顾莞尔。皇帝说得不错。这厮两位夫人产子之前,打死他都不会离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虽是为义兄做嫁衣,却是慷他人之慨。那小子定会不遗余力。
议事顺利,皇帝心情甚佳。接着问道:“敲打金城、关中两地豪族一事,也该煞尾了。黄继先与郭培何时押解到京将此二人交与何人主审为宜”
王雨农斟酌道:“老臣早先已发文与咸阳、金城两地知府打过招呼,五日内黄继先与郭培应可押解入京。若论把握适度且收效最佳,杨致乃是主审的不二人选。然杨致有爵无职,在外人看来未免太显突兀。依老臣拙见。此案是因废太子一案而起,而废太子一案既是由文瀚主审,那还是仍由文瀚主审为宜。文瀚头脑清明,只是脸皮稍薄。老臣斗胆臆测,两家仍会走杨致的门路。如此一来,收效定当不差。”
说白了就是快刀斩乱麻的大敲竹杠,给关中、金城两地豪族一个严厉的警告,但又不能把他们逼得太狠。杨致有过主持大夏与突厥“和谈”的光辉典范,可谓珠玉在前,让人不想起他来都难啊
皇帝自然不会去捅破这背后的遮羞布,点头应允道:“那就还是由文瀚主审吧文远,你可有事要奏”
陈文远应道:“老臣有两事要奏。一是接朔方讨虏大将军曾英明奏报,西突厥图邪可汗病重,已立王子索力为太子。然而图邪可汗子嗣众多,有实力与索力王子争夺汗位者,还有两位王子。索力王子已遣使向曾英明求援。曾英明不敢擅专,奏请圣裁。”
皇帝稍加思索,郑重道:“此事说来还是沾了杨致那厮的光,于我大夏极为有利,疏忽不得。下旨册封索力为西突厥可汗,以八百里加急送往朔方。命曾英明先行遣派两万精骑,前出朔方两百里驻扎备战。按两国之前达成的和约,与那索力王子谈妥价钱之后,拣选军中精干文吏为使,前往突厥王庭传朕册封旨意。”
王雨农插言道:“皇上,请恕老臣多嘴。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命曾英明密遣数百勇悍之士先行潜入突厥,竭力保全索力王子性命。只要索力王子性命无碍,我大夏即可静观其变,待到三方争得头破血流,再择机出兵遣使传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