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氏父子两代为将。调老耿回京疗养是为避嫌,谁都能理解。换个角度来看,老耿也是为了给小耿的前途让路。
同样的话,换做别人说就可以扣上一顶“大不敬”的帽子。耿超熟知杨致的脾性做派。讪讪道:“杨兄说笑了。杨兄长袖善舞,海关总督之职无可取代。当年杨兄的棒喝言犹在耳,耿某只是一介武夫,唯求为国尽忠而已,不敢多想其他。”
时隔多年,看来耿超的骄狂浮躁业已消磨殆尽。杨致正色道:“我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也没别的意思。耿兄,如我所料不差,以你为领军人物的少壮派将领的大好时代,即将来临。你少年从军,久经实战,智勇双全,并非依靠父辈恩荫才有今日成就。老实说,若论统军征战,我真不如你。”
耿超叹道:“天外有天啊我自己有多少斤两,岂能不知今日我既是奉旨问策,也是顺便来向杨兄辞行的。”
杨致点头道:“不动声色,纵观全局。示敌以弱之际,不忘磨刀霍霍。新皇的耐心,比先帝要好多了。”
耿超苦笑道:“我有幸见识了杨兄与卫飞扬这等人物,不得不相信,这世上确有天赋英才之说。不错,皇上的密旨中提及近几个月来的朔方军报,朔方外围乌海、吉兰泰一线,成建制的小股突厥骑兵南下袭扰抢掠事件,已有不下十起。曾大将军派兵迎击,则一触即走,防不胜防。遣人问责于索力,却只推说是东突厥的残兵所为。突厥人死性不改,这显然既是试探,也是挑衅”
“皇上以循先帝旧例轮换将领为由,命我重回朔方曾大将军麾下为副,当年突袭军团的旧将董坚、李为两部四万精骑归我辖制。敢问杨兄有何高见万望不吝赐教”
杨致摆手道:“我谈不上有什么高见,赐教更不敢当。耿兄在卫大将军帐下与突厥人厮杀多年,威名赫赫。后来统率突袭军团横扫大漠,突厥人至今闻之胆寒。与突厥人作战,你是当之无愧的大行家,堪称权威。”
“索力趁大夏新老交替之时一统大漠,为求稳固汗位、树立威望、收伏人心,最简单、最有效、最直接的办法,莫过于对外发动战争。但索力知道,想要重现拖都可汗时代对大夏保持长久战略优势的荣光,不经过三五年厉兵秣马的准备,是绝不可能实现的。索力也知道,突厥现在没有决心、也没有实力与大夏死战,他只需要向诸多部族证明,他不仅敢打、能打,而且还可以打赢,那就足够了。至于抢掠所得,只是额外的红利。”
“索力是个狠角色,也是个聪明人啊可惜的是,咱们大夏的新皇一点都不比他差。皇上慧眼如炬,用耿兄为将,足见心中早有定计。我原本猜想,皇上应该还会捏着鼻子忍上两年的。”
耿超皱眉问道:“此话怎讲”
杨致嘿嘿笑道:“在先帝的苦心筹谋之下,新皇继位顺利,在稳定朝局之后,接下来就该巩固帝位、收揽皇权了。新皇与索力一样,都需要一场规模不大不小的战争,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与权力。只是皇上对于战争的需求,不像索力那么急迫罢了。”
“突袭军团是先帝专为突厥量身打造的一把利刃。当年牛刀小试,虽近全军覆没,却已然证明锋锐无比。否则先帝怎么会仍以你为主将,扩充重建如果后来不是突厥分裂,先帝顾忌诸王争位,加之为了积蓄国力,恐怕早就把重建的突袭军团拉上战场了如今这把利刃留给了新皇,我敢说也是新皇不怕与突厥开战的信心根源所在。”
“突厥人居无定所,突厥铁骑来去如风,这都是生存条件造就的民族特性使然。所以自古至今,中华王朝在与北方游牧民族的对峙中,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处于守势。大夏立国以来派驻朔方的统帅,同样都是老成持重、善守而不善攻。当年的卫肃是如此,现任讨虏大将军曾英明亦是如此。”
“皇上虽然年轻,其实思虑缜密,十分谨慎。有意用曾英明为盾,用耿兄为矛,以求攻守兼备。而把董坚、李为两个老部下的四万精骑尽数归你统辖,一是为了尽量指挥顺手,二是对索力的打击决心,或许会超出我们的想象。”
耿超认同的道:“大战略由皇上做主,整体作战计划由曾大将军拟定。我这方面的战术,想必还是以机动对机动,以攻对攻了。”
杨致摇头道:“也对,也不对。兵无常势,不可一概而论。亏本的事,任何时候都不能干。须知大夏对突厥最大的优势就是国力与人口,突厥绝对不会傻到与我们拼消耗。耿兄此去,务求最大限度的歼灭突厥的有生力量,切记不可贪功好胜。最好是在占据绝对优势兵力的条件下,再放手交战。每战之后即刻转移,不可逗留。势均力敌的对攻作战,应当尽量避免”
“其实我说的这些,耿兄比我更清楚。说白了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必被小股突厥骑兵牵着鼻子走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另遣悍将率领一支五千至万人的骑兵,打到索力的老窝里去闹腾借口都是现成的,索力不是推说东突厥的残兵袭扰吗那好,我们派兵深入大漠的目的,就是为了帮你剿灭残兵余孽啊”
继而沉吟道:“耿兄,利益才是两国开战的真正理由,借口从来都不是那么重要。将帅之别,在乎顾一域者为将,顾全局者为帅。自古为将而名垂青史者,史不绝书。眼光之开阔,格局之大小,利弊之衡量,胜败之得失,进退之法度,算计之精准,有的人生来一点就透,有的人需要付出极为艰辛的努力方可领悟。”
耿超黯然道:“很显然,我是属于后者。杨兄,请相信,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努力”
“今日你我所说,回京之后尽可如实奏报皇上。”杨致笑道:“这样你不会感到为难,我也好做。来人置酒设宴”
第352章论战
杨致既不好酒,也不嗜酒,酒量仅是一般。最近一次酩酊大醉,说起来已是六年之前重阳日在宫中与先帝的那次狂喝滥饮了。
次日睡到将近午时才起来,直感觉昏昏沉沉、头疼欲裂。灌下两杯浓茶,擦了把脸,醒了醒神一问,才知昨夜与耿超畅饮几近通宵达旦。据说二人时而拍桌打椅,时而怒目相向,时而抱头痛哭,时而相对大笑。杨致的酒量,与耿超明显不是一个档次。天刚放亮,耿超就领着几名随行亲卫悄无声息的离去。
用心回想,昨日之所以与耿超说了那么多,究根到底,其实心底很在乎与耿超那份并肩浴血的情谊,对他很不放心。新皇登基,众臣心思各异。耿超太想证明自己的忠诚与能力了,甚至比新皇更渴盼与突厥的战争。
杨致委婉的提醒了耿超,这是赵启与索力之间的战争,你只需要做个称职的打手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