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奴颜和焕发自心中的媚骨,某种程度,其实就是一种高山仰止,可望不可即的心理,他们本就是小民,与之打交道的也是小民,左邻右舍亦都是如此,偶尔能见到几个大人物,顿时便战战兢兢。心里诚惶诚恐。
而如今,上下尊卑的界限已经不甚分明了,这儿有太多太多的机会,也正因为如此,总会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入伍,经过数年之后,突然成为神策军或是五军营的将军,有匠人技艺非凡。便是那些巨贾东家们,对他们也是礼敬有加,于是这里的人突然都明白了,噢。原来这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其实也不过是如此啊。
隔壁的张三,别看现在人五人力,做的好大的买卖。腰缠万贯,甚至和议员们谈笑风生,便是王琚王先生的府上也是待若上宾的人。想当初,还不是一样跟自己光着屁股玩泥巴,如今别看是发迹了,可是和自己一样,也就这么一回事,自己只是时运不好罢了,否则也能和他一样。
同坊的那个赵武,从前还流着鼻涕跟着自己屁股后头转悠呢,可是现在了不得了,早几年进了神策军,立了功劳,后来五军营建起来,直接调拨去了五军营成了将军,据说乃是方静方都督的得意门生,魏王殿下亲自接见,一起喝过酒的。
这时候原来那些高不可攀的人,神秘感在绝大多数洛阳人眼里,已经彻底消亡殆尽,他们突然发现,原来那些曾经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人,其实也不过是如此,并没有从前自己想象中那样金贵,只要自己运气好,肯努力一些,或许也有出头的一日。
更何况,现在各种话本和书籍流行开来,在这里天南地北的人都有,往来的人自四面八方在此汇聚,信息的交流是以往的十倍百倍,人的眼界,也就不自觉的开阔起来,固然懂得礼节,可是那种敬畏之心,却早已不见踪影。
人人逐利,则礼崩乐坏啊。
李重福心里不由感慨,这让他对于这里的好感,顿时大打折扣,甚至不由浮想联翩,假若有一日,自己登基做了天子,断不能如此,人还是守着规矩才好。
几日功夫,卫州便遥遥在望了,对于卫州之行,李重福心里充满了期待,等他真正到了卫州,还是被这蔚为壮观的场景所震撼。
上了码头,便是连绵的城垛和大营,站在高处,遥望下去,连绵数十里,一眼看不到尽头。
那漫天的喊杀,还有火炮的隆隆声,不绝于耳,这里仿佛连空气都带着锋利的气息,刮在人脸上,给人一种精神一震的感觉。
这种气氛,终究还是唤醒了李重福血液里的某种尚武之气,而前来迎接他的,则是秦少游为首的一队官军。
秦少游依然还是老样子,不过因为来的早,想必这几日也到处子巡视,所以肤色黑了一些,不过精神却是士足,至于他带来的卫士,则个个是虎背熊腰,杀气腾腾。
秦少游朝李重福行礼:“殿下辛苦。”
李重福忙道:“哪里,哪里,本王是沾了魏王的光,这才能一览三军将士的风采,辛苦二字,何从谈起。”
寒暄了几句,接着便是进城,小憩片刻之后,秦少游便领着李重福等上了观武楼。
观武楼在卫州城的西面城墙,与城楼连为一体,倒像是个很高的哨塔,上头只能容纳几人的位置,所以屏退了左右,秦少游和李重福登上去,从那里向下眺望,那无数的军营和操练的兵马便可一览无余了。
这里足足有数十丈高,起初李重福还有些害怕,可是渐渐习惯了这个高度,再自下俯瞰。也不禁为这建筑的匠心所折服。
从这里恰好可以观看到整个五军营的全貌,包括一个个校场操练的官兵,还有那各处井然有序的军营,显然这是专门为了督促操练而建的,这样的楼塔,附近有十几处,可从各个方位,观摩操练。
而下头无数的官军,显然是不知有人在观摩他们,可是没有人松懈和偷懒。那些武官们一身戎装,吹着竹哨,各自带着自己的部众出操,一丝不苟,有的在站队列,有的在练习搏杀,因为太高,所以一些操练李重福也看不甚清,不过远远眺望。看着下头这整齐方列的模糊影子,却让他心中澎湃。
这里可是十几万大军在各营各个校场操练,那直破云霄的口令、竹哨。呼喝声,都给他一种别样的感觉。
秦少游似乎已经看惯了这种操练。所以神色平常,只是眼睛随意扫了扫,随口道:“殿下以为如何”
“啊”这里太高,所以风也大。风声在耳边呼啸,所以李重福只隐隐听到秦少游的声音,这时候他连忙回过神。收了收被狂风吹卷的衣袂,不禁道:“魏王方才说什么”
秦少游只得高声再说一句:“殿下以为如何”
李重福忙是惊叹道:“精兵强将,得此劲旅,何愁天下不平。”
秦少游不禁笑了,道:“平天下并非是五军营的职责。”
“”李重福感觉自己碰到了一颗软钉子,这倒是没有错,某种程度来说,这个什么五军营,显然只是地方武装,秦少游不过是最大的那个诸侯罢了,虽然实力强劲,可是他说的没错,秦少游没有资格平天下。
自己方才不过是脱口而出,只是觉得用这样的词句来形容,恰如其分,想不到反而失礼了。
秦少游接着道:“不过假若真有那么天下大乱的一日,本王为天子和殿下定江山,亦当效劳。”
呼本来尴尬的李重福,脸色缓和起来,似乎这句话,像是给他一个台阶下,可是又好像,这是秦少游意有所指。
他忙道:“本王素来知道魏王忠心耿耿,父皇也时常夸赞魏王。”
秦少游看他说话不温不火,反而觉得有些不太对胃口,这里的人,因为生活节奏加快,无论是官吏还是军人,或者是商贾还是寻常的百姓,因为生活紧凑,时间珍贵,所以极少去咬文嚼字,说话都较为朴实,什么事都是捡重要的说,便是那郑荣,都已经融入了其中,这样的高门大族出身的人,也开始不再崇尚清谈了,所以对于这位长安来的皇子,秦少游跟他打交道,总感觉有些不太习惯。
他看了这个谨慎的皇子一眼,突然话锋一转:“殿下,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少游的直接,让李重福愣了一下,他显然觉得这秦少游有些粗鲁,或者说,言辞不够委婉,不过他却没有皱眉,笑了笑:“魏王与本王有什么话不可以讲呢”
他有点套近乎的意思。
秦少游抿嘴一笑:“以我之见,这天下,只怕很快就要分崩离析了。”
“啊”李重福又吓了一跳,这句话实在是太过大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