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团仰脸看着她,胖嘟嘟的脸颊跟两个超重的小苹果似的。扯了扯郑晏的袖子,两人一道站起来给先生行礼问好。
沈先生略一颔首,手掌向下压了压,示意两人坐下。给其他三人圈出范围,令他们自行诵读,走近来递给郑晏和阿团一人一本声律启蒙,道:“我念一句,你们跟一句。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阿团满心以为会从三字经开始,提前背下来小半本,没想到先生给的却是一本声律启蒙。
郑晏梗着脖子,像喊号子似的跟着背,音量几乎震得阿团耳朵疼。郑昙就有些书生的样子了,旁若无人地摇头晃脑,不过背得不够熟,念两句总要睁大眼睛低头看看,才能续上。郑月珏许是觉得这动作做起来不好看,沈先生眼睛扫过去便装模作样地晃两下,否则便垂着头。
最标准地当属郑月明,她不仅双手捧书,摇头晃脑,还微眯着眼睛,声调抑扬顿挫,间或趁先生不注意时回过头来,冲阿团得意地表演。
声律启蒙层层属对,朗朗上口,特别有韵律和节奏感,阿团跟着先生念了两句,便本着预防颈椎病的心态,开始学郑月明的样子左摇右晃。只是人小坐不稳,自己没意识到,摇头时连带着整个身子都跟着晃动,简直像个坐不稳的小不倒翁似的。
这一对初入学堂的双胞胎,一个背上仿佛插了钢板,不动如山,一个身若柳条,前仰后合,庄先生竟视若无睹,自始至终一句有关他们诵读姿态的评论都没有。
没读半个时辰,郑晏就坐不住了,仿佛凳子上长出钉板来似的扭来扭去,沈先生只当看不见。她不急着教两个小儿识字,先令他们自己背诵声律启蒙的第一篇,自己又去指导其他人。
郑晏小声地凑到阿团旁边跟她咬耳朵:“谁欠先生钱了瞧先生那一张臭脸”阿团扭了他一把,痛心疾首道:“尊师重道,尊师重道啊”
好容易熬到午时,沈先生宣布放堂,郑晏火烧屁股似的窜出去,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人影了。
阿团没追上他,只得慢吞吞地走回来,一个人收拾书本。郑月明哼了一声,走到门口招呼候在抱厦的丫鬟进来收拾,郑月珏小跟班似的跟在她身后。
阿团目送两人从她身边走过去,又看了看默不作声的郑昙,凑上去八卦道:“三姐姐干嘛总这么听二姐姐的话”
郑昙抬头盯了她一眼,没说话,将书本纸册装进书袋,笔砚搁进小竹篮,自顾自地走了。
没一会儿,郑晏愁眉苦脸地回来,丧气道:“九娘说学堂这边生人多,不许我把大耳抱过来玩。”郑昂恰巧过来,听了这话担心不已,将他们扯到一旁悄悄问:“上午怎么样,可还适应先生都讲了些什么”
“挺好的。”阿团背着手,笑出一口小白牙,将上午的情形一一述说了一遍。郑晏和她唱反调,撇嘴道:“一点也不好,先生凶巴巴的,还不许我去尿尿”
阿团立刻瞪了他一眼:“一炷香时辰你都去两回茅厕了一看就是偷懒”
郑昂打断两人斗嘴,拧眉追问道:“先生一句话没说,上来就让你们跟着背声律启蒙”
“啊大概吧。”阿团回忆了一下,不确定道:“好像还说了一句什么这就是四少爷和四姑娘吧。”
郑昂有些不满,哪有上来就教人背书的,对着第一天进学堂的孩子,不应该说两句“业精于勤,荒于嬉”之类的勉励之语吗
午食是与其他兄弟姐妹一同用的,郑昂为两人引荐了家塾里的几位族兄。除了体弱的郑显和两个即将下场的族兄,其他男孩子们下午均要练武的,故而这一桌虽精致,量却很大,整只的烧鸡、大碗的炖肉、葱烧排骨配白萝卜雕的花,半个拳头大的馒头上了两笼,一点没剩。
撤了盘,阿团打着饱嗝,兴冲冲地指挥跟来的画屏去将她的大红骑装取出来。
一旁的郑月明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鄙夷地上下扫了阿团两眼,用帕子掩着嘴笑道:“四妹可真好笑,莫非也要跟着哥儿去校场不成”她皱起鼻子,挥手在脸前扇了两下,仿佛阿团身上有汗臭味似的,嘲讽道:“一群粗俗的武夫。”
郑月珏小声提醒道:“四妹,我们今天下午要跟着巧娘学女红针凿的。”说完,连忙缩头躲回郑月明身后。
阿团腾地一下站起来,冷笑道:“学什么女红哦,我忘了,二姐姐要给五弟弟缝尿布吧”
“你”郑月明愤恨地指着她,寇姨娘自从得了个媚姨娘留下的男孩,全副身心都挂在五少爷昊哥儿身上,她不满已久了。然而眼珠子转了转,想到寇姨娘说过,昊哥儿往后会成为母女二人的依仗,又得意起来,笑道:“四妹别嫉妒啊,我看你也缝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不过拼个软垫还是可以的,将来跪祠堂也用得上。”
“跪祠堂我”阿团夸张地大笑三声,同情地看着郑月明:“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若有朝一日郑伯荣知晓了钱氏和寇姨娘的肮脏手段,郑月明未必还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过年时闲来无事,阿团想了很多,将之前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加上自己的推测,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
将承平侯府搅得乌烟瘴气的源头,应当就在钱氏那里。
寇姨娘大概是她安大房的棋子。大房一个男孩也没留住,如果这是钱氏的手笔,必定脱不了寇姨娘的配合,同时寇姨娘自己也许因受制于钱氏,也没能诞下自己的儿子,只有一个郑月明在身边。
冯氏和郑月璧不知如何猜到了,这才和寇姨娘斗得乌鸡眼一样。有孕后,对钱氏更是多加防范。
钱氏也是胆大,不仅不心虚,竟然反过来误导郑伯荣,将这笔烂账算到二房头上。说辞也好猜,无非是叫郑伯荣相信,大房无嗣,得利的便是二房。而后试图借刀杀人,趁夜在路上谋害二房两个哥儿,事成之后,责任完全可以扣在郑伯荣头上。
大房和二房最好斗个两败俱伤,前面有承爵资格的死干净了,郑重荫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想完连阿团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里面一环又一环,哪里会轻易地如钱氏所想一般顺利。且这若是真的,钱氏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
再说大房那边,媚姨娘恐怕是个糊涂的,最后也不知叫哪个害了,赔上一条命,不过享受了几个月的好日子,倒叫寇姨娘捡了个漏。
明眼人都看得出钱氏如今是倒台了,寇姨娘没了钱氏辖制,趁机养个哥儿在身边,真是再聪明不过。
想罢更加郁卒。
不免庆幸,好在郑叔茂是个清心寡欲的,若他也搬回一屋子莺莺燕燕,她就未必有这个闲心分析旁人的事儿了。
第三十七章所谓不学无术
自从上家塾后,阿团的生活更加规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