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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王府去人越稀少,这西城区大多是些大户人家,世袭为官的太傅大人、多年在外的颜将军府、还有城中几位富商,西城是老一代官家的深宅府邸,大多数新晋的朝中人员会住的离大明宫进一些。

摄政王府的深红色大门紧闭,门口两盏普通的红灯笼高高悬着,看不出一丝王府的气派,府里也极为安静,耿楚父母早亡,家里也似乎没什么亲人的。

耿楚上前一步,伸出素净且关节分明的手在门把手上扣了扣,古旧的门扣发出深沉的碰击声,不一会儿,里面的曲贺探出头来,带着亚麻布的灰色四角小帽,道了声:“王爷。”

耿楚将门打开,望向季小九,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她第一次来王府。

将季小九请进府里,耿楚对着曲贺说:“今儿我有一位客人要住在府上,你去吩咐一下木妍,把客房收拾一下。”

“王爷”耿楚话音刚落,抄手廊上奔过来一位穿着红色锦袄的小丫头,黑色的秀发披散下来,寒气在两晕晕染上了一层绯红,樱花般的唇瓣上涂着淡粉色的唇色,像一朵翩跹而至的蝴蝶。

“王爷,您回来了”这丫头叫木妍,比季小九大那么两岁,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只盯着耿楚,丝毫没发现季小九,“梁伯煮了伍仁馅的汤圆,我特意没加糖,就等着王爷您呐”

耿楚嘴角笑意温暖,对于汤圆这件事,只是微微点点头:“木妍,我今天有一位朋友要在府上留宿,你去把后间的客房收拾一下。”

木妍这才瞧了瞧耿楚身边的季小九,季小九扯了扯耿楚的袖子:“客房这一冬也没人睡了,寒气重,朕真不想睡在那。”语毕,就看木妍杏目为怒,似乎要说什么,耿楚却问道:“那你想睡哪”

其实耿楚早就准备好了客房,就在他卧房旁边。

季小九抬了抬下巴,有点不屑的看着木妍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这样的神情她很久没见过了,又瞧着耿楚道:“你之前不是说会尽最大可能让我感到宾至如归么这偌大王府,还有哪里比主卧更舒适的么”

耿楚微愣了一下,随即眼角化开暖暖的笑意,主卧也无所谓,离他近点哪都是好的,“说的是。”便转头对木妍说:“去烧些热水,为客人准备沐浴。”

季小九一扬手,阻止道:“沐浴就不用了,我洗个脚就行了。”说着,也不顾那木妍不可置信的眼神,抬起脚就往后院去,阮禄看了看怒目而视的木妍,又瞧了瞧笑的意味深长的耿楚,便也随着她离开。

耿楚的房间在正厅后面,顺着回廊,穿过一个叫“观莲亭”的亭子后,便是耿楚的屋子,西厢是耿楚的书房,虽然摄政王府的府邸有些陈旧,金柱与角柱上的不少花漆都有些褪了色,但宅子还是气派十足,刚刚走过的观莲亭,据曲贺说,那是耿楚十七岁时亲自提的字,铁画银钩,将这宅子古旧的气氛愣是去了三分,没几年,耿楚的墨宝在京城随着耿楚的官位水涨船高,有钱都求不到耿楚的一笔。

曲贺将季小九送到了主卧,一进门,门口一扇红木精雕嵌画的屏风立在眼前,她看着那画上的题字:永熙八年耿楚笔,画上的溪水从深山里蜿蜒下来,岸边青草蔓蔓,柴夫模样的人悠闲倚着块石头,岸边两只刚刚出水的鸳鸯亲亲我我,树上停驻着两只红嘴黄下巴的相思鸟儿,衬的岁月静好,一片祥和。

耿楚这人古板又严厉,想不到竟能画出这样宁静致远的画来,季小九忍不住“哧”了一声。

身边的曲贺似乎看见这客人对这画感兴趣,便解释道:“公子,这鸳鸯听曲图是我家王爷近日才成时的佳作”

“哪来的曲儿”季小九嗤笑道。

曲贺被她打断,竟有些意外,所有人来见摄政王都诚惶诚恐,不像她这般,不仅霸占主卧,还嗤笑耿楚的画作。

“这王爷说,这是意境,非常人所能懂。”曲贺结结巴巴解释。

身边的阮禄都跟着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当初先皇在世,太后还是湘嫔的时候季小九便被赐予“画音”的封号,这封号可不是浪得虚名。

当年巴勒使臣觐见,明化皇帝于大明宝殿内设宴款待,巴勒使臣带来舞女与乐童,用八排骨笛配十四对蝴蝶琴献舞“萨巴伊”,那年的季小九虽然还小,但也算是个有画缘的孩子。

当时季小九和太后坐在四妃之一贤妃的后面,贤妃回头望向季小九时,发现她正在浇着菜汁在乳白色的地面上乱写乱画,季小九照着贤娘娘衣裳上的浅绿色的锦绣比甲趁着菊金色的裙摆描了一副金阳照翠,虽然只是用简单的菜汁和酒水画出来的,但还是依稀可见那金色的朝阳衬着大殿里的烛火熠熠生辉,仿若天上的太阳被挪用在了画卷上。

隔天后,贤妃便带着她和湘嫔进献了一幅画给明化皇帝,那画是季小九在李太傅的辅助下画了一晚上才画出的早春漓江画音外,在潺潺的漓江两岸,巴勒的舞者在早春的集市上和着骨笛起舞,衣袂翩飞,赶集的人群纷纷驻足观赏,神态各异,有的惊喜异常,有的悠然自得,连江水里的鱼儿都浮在江面上听曲,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吹笛者的身上,仿佛一切都是因为笛声的动听而冻结,因舞女的曼妙而惊诧。

明化皇帝当时严肃的面庞终因这副早春漓江画音外而变得眉开眼笑,“九公主小小年纪,画水镂冰,匀红抹绿,动静结合,仿若妙音传入民间,画音于笔下,皆因湘嫔你教导有方,度贤礼法,端庄纯一,才能教导出如此天资聪颖的公主。”

明化皇帝当时身体康健,完全看不出一丁点的欠安,承蒙贤妃邀赏,不但赐了“画音”的封号,还将湘嫔抬为四妃之一的德妃。

只可惜不出一年,玄武门前政变,众皇子皆死,季小九被迫登基,这画技便被她的政绩所掩盖。

如今在耿楚房间里看到这幅鸳鸯听曲图,不禁旧事涌现,季小九有点感叹,堂堂一代摄政王,竟在房间里摆了这么一副一往情深的画作,虽说这幅听曲和自己的画音比不了,还颇有些东施效颦的意味,但这天底下到底也有他强迫不得的事,光这一点,就让人感到很意外。

看着曲贺手足无措的样子,唇角一勾,季小九生出一抹调皮的笑意,对阮禄道:“去,拿笔墨去。”

阮禄“唉”了一声,便去耿楚的房间端来了水墨和狼豪,曲贺看着季小九挥毫下笔,刚要制止就让阮禄给拦着了,阮禄笑嘻嘻的对着曲贺道:“这位小哥,你就请好吧,我家公子也是一等的画技,定给你家王爷这屏风画龙点睛,保你家王爷这幅丹青价钱翻倍。”

这阮禄最懂皇上心思,说着便拦下了曲贺,季小九落笔将那两只鸳鸯画成了耳鬓厮磨的模样,看上去比亲亲我我更加相爱,又在那潺潺的溪水中加了几块突出的碎石,已能衬出溪水冲刷在石头上的叮咚水声,又在那柴夫的嘴边加了一根闲着的细草,嘴角微扬,整个人仿佛更惬意了些,枝桠上的两只相思鸟红喙微启,鸟目轻闭,仿佛在鸣唱着一首凤求凰,又在稍远的一枝树梢上画了另一只相思鸟,躲在自己湛蓝的翅膀羽毛下,仿佛羞红了脸的样子

“公子在做什么”季小九正画的尽兴,突然一声娇喝打断了她的思路,季小九回头看去,正见木妍怒气冲冲的看着自己,朝她疾步走来,阮禄拦着曲贺,没腾出手来,木妍三两步走至季小九跟前,没好气福了福,先不说态度如何,礼数倒是还在。

“公子贵为宾客,就应该守着宾客的礼数,怎的却霸占着主卧,还肆意篡改王爷心爱的屏风呢”

“哦”季小九微眯着眼睛,语气微扬,这木妍的声音脆生生的,不比宫人们在自己跟前,都只是唯唯诺诺,轻声细语的。

“公子鹊巢鸠占,就算王爷能忍,小女也忍不住了,这鸳鸯听曲图是王爷花了好几个夜晚,费尽心血才画成的,公子不知道在画成这一幅之前撕毁了多少的成品才画成这一幅,自己小心翼翼爱护的不得了,公子怎的就这样大剌剌地随意改动”木妍话还没说完,目光也被那改动后的画所吸引住了,不光是因为这改动较之以前更充满了爱意,连溪水也似乎动了起来,仿佛从画中传来了叮咚的流水声,妙笔生花,就连着外行的小丫头都能看出来,这稍一改动,意境都变了。

原来幽静的山谷,似乎一下都活了起来,爱意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