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好再问。
“二师弟自然活着,只是不知”乾冲还想知道的再多些。
“活着,比什么不强”灵泽上人扬了扬漆眉,语声在山谷间蕴成悠荡的回响。
活着,比什么都强。
甘斐蜷在一块山石之下,倾盆大雨下个不止,身边卧着那匹从祀陵尉署带出来的瘦马,连日的阴雨使他和瘦马都是一身泥泞。不过说来也怪,马身沾了这许多泥浆,毛色越发显露出褐色来,一如往昔他常穿着的衣衫颜色。可是,现在他喘着粗气,饿着肚皮,像孱弱的灾民一样在暴雨寒风下瑟瑟发抖,只能靠相看马匹的毛色来回忆昔日的荣光。
即便是自己留下了书信,他仍然担心滕祥仲林波几位沿路找寻,他们都是慨然重义的性情,又承了自己这般大的恩情,难保他们不会跟来,所以他避开了通衢大道,只从荒僻山林间跋山涉水而过,如今走了好几日,料想他们必是寻不着自己的踪迹了,心下正松了口气,怎知却遇上了突如其来的暴雨。
身后的宽刀长弓是这么重,几乎快压坏了他的背脊,但是他不打算卸下这身行头,因为他知道,如果他真这么做了,那么他也就真正成为了一个自暴自弃的废人,给自己留一个奋发图强的念想吧。其实甘斐也很清楚,这宽刀长弓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就是个摆设。他曾试图弯弓搭箭,射一只十步开外的兔子当晚餐,然而微微发抖的双手却怎么也不听使唤,甚至连弓都无法拉成满弦,当歪歪斜斜又酸软无力的箭枝从距离兔子很远的地方落下时,那只兔子甚至连动都没动,那一张一翕微微抽动的鼻子像极了对甘斐无情的嘲笑。
“避过这场雨,沿路直上,我要尽快见到羽媚,或许,我只有在她面前,才能一吐这些天来烦扰痛苦的愁肠。”甘斐摸了摸同样气喘吁吁的瘦马,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他不想再去想那些恼人的念头,那只会让自己更生自己的气。
远处的灌木下,一双绿幽幽的眼睛一直在注意山石下避雨的甘斐,它是一只饿极了的狼。这里是荒僻的山林,人间的频繁战乱和糟糕的天气,几乎使这山林没有别的生物,可以用来充填它饿瘪的满是瘦骨参差的肚皮的生物。所以,尽管狼一般不会独自捕食,可是面对这难得的肥肉以及难以忍受的饥饿,这只狼还是准备铤而走险,在这场暴雨中,展开一场迅捷猛狠的猎杀。
一步两步饿狼开始行进,暴雨可以掩盖它本就极为轻微的脚步声和一身的腥臭气味,它的肚腹贴在地上,缓缓的向猎物靠近
“雨停了。”甘斐伸出手,在山石外探了探,然后拉起瘦马,要赶紧赶路了,运气好的话,天黑之前,就能赶到最近的集镇,那里有热食美酒,还有干燥温暖的床榻,当然,也少不了这匹和自己相濡以沫的瘦马可以享用的草料。
甘斐策马疾奔,马蹄踏在被雨水浸刷的稀烂的泥道上,溅起一串串的土浆。
距离那避雨的山石不过十来步的草丛中,趴着那只饿狼的尸体,兀自圆睁的双眼早没了幽绿的光泽,长舌伸出一半,耷拉在微张的大口边。死亡如同这场暴雨的开始,全无征兆,在它准备飞身扑出的时候,它的颈骨就被折断了。
第062章各怀心事
几乎望不到尽头的船队在同样望不到尽头的江面悬帆而行,微黄的江水翻着汹涌的波涛,拍打在船舷两侧,撞起溅珠洒玉般的浪沫。
一位精赤着上身,露出黝黑健壮肌肉的水手,拉着缆绳,控制着风帆的方向,间或“哟呵呵”一声,便带出四下同时响起的号子声,每一艘船上都有这样的水手,他们同时发出的喝喊比滚滚江流的轰鸣还要响亮。
董瑶抱着膝,盘坐在船首,让舒爽却也带着一丝腥味的江风拂面而过,满头青丝随风飘摆,当头红日洒下的光芒竟蕴出一道虹彩,一行唳唳鸣叫的江鸥从虹彩中穿过,美得像是画卷。
董瑶无心欣赏江上的美景,只是时不时的望向船舱,船舱中男人们的欢笑朗语和推杯换盏的声响传来,每当听到内中那熟悉的声音,董瑶便是禁不住嘴角一笑,却又很快的逝去笑意,继续若有所思的望着远方。
她以为一切都会很简单的,至少在倾慕情爱上,应该是如此。这次与池棠的重逢,种种看似不经意却又自然而然的举动本就是一次水到渠成的情感施放,是的,池棠没有拒绝,他甚至也同样拥抱了自己,然而,令董瑶觉得心中一沉的是,对方的拥抱是那么的克制和镇定,似乎并不是沉迷心醉的模样。
董瑶虽然只是十七岁的少女,但并不代表她完全的不知世事,事实上在她这样的年纪,如果还是木愣愣痴人儿一般,说好听点是天真纯洁,说难听点,就是蠢笨呆傻得过了分。所有的天真,所有对故事中那种不切实际的憧憬幻想,在盗寇想要洗劫她家园,而她奋力相抗的那一天,尽随着那曾经自己倾心爱恋,现在却又觉得极端恶心的面庞远去了。
那时节,她和柏尚的恋情进行得很顺利,一如所有才子佳人故事的翻版,只需她略带暗示的一颦一笑,对方便浑浑噩噩的不知所以了。所以,她能分得清男人是真的想要她,还是只出于不忍拒绝的应付。
那个讨厌的柏尚是前者,而池棠,这位她现在最最在意的师兄,却好像属于后者。董瑶不知道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爱情来的像是春夜里潜入窗格的风,在悄然无觉中已使自己置身其间。她不在乎池棠年岁大过自己这许多,她不在乎池棠只是寒微士族的门第,她更不在乎池棠看上去远说不上英俊的面庞,更何况现在他又变成了这般半黑半白的丑怪颜容,相反,那宛如天神般威严伟岸的身影却在心中越发清晰。可是,为什么,池师兄并不喜欢我至少不如我喜欢他那样的喜欢我是我长的不美是我性情与他不投还是他另有心上人
董瑶越想越觉得这一条理由最为可能,池师兄毕竟已然年近三十的壮年男子了,而我出现在他生命却才短短几个月,那么,在其他的岁月中,池师兄心上有别的倾心女子几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既然如此,他又为何独身至今更是从未听说过他的任何过往情事
董瑶忽然转头,尽管对方脚步轻盈的近乎无声,但只要从眼角带过的一抹白裙和沁入鼻端的芬芳体香就可以知道,是那晓佩来了。
晓佩原本是准备悄悄掩上董瑶双眼猜闹取乐的,哪知董瑶如此敏觉,便嘻嘻笑着顿步,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你倒精细,知道我来了”这些时日江上航行,再复人身的晓佩早已和董瑶成了好朋友。
董瑶正想到心酸处,所以只是微微牵了牵嘴角,算是给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怎么啦谁惹妹妹生气啦”看到素来甜美欢笑的董瑶这样的表情,晓佩怔了怔,很关切的坐到了她身边,同时很亲昵的搂住了她的肩头。
董瑶似乎不想谈及这个话题,答非所问的道:“怎么不在舱里和他们一起喝酒了”
“噫,酒气好冲鼻,我上辈子就不喜欢,这些男人倒像寻着宝一样,抓住了就不肯放。”晓佩捏了捏鼻子,“池大哥骆帮主他们是这样,就是那位精灵化身的豹老兄也是这般,现下都喝的脸红脖子粗啦,我可坐不下去了,这便出来透透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