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身等闲也不便得入人间闹市,想不到今日倒有了这机会,饶是市集中喧嚷嘈杂,气味难闻,洽儿也浑然无觉般兴奋的到处穿走,恨不能把市集上所有小女孩的物事都买了来。
小女孩喜滋滋的指指这,摸摸那,不一时,头上就插满了各种漂亮的头饰,脖项上挂着彩链子,手上戴着镯子,好像一个被盛装点扮的小公主。在这广良的市集上,这些饰物价格低廉,也不是什么好的质地,所以也没当真花了甘斐多少钱,况且那些金锞耐用的很,一锞金子可以换好几百个铜铢钱,而这些饰物加起来也不过千把铢,甘斐拍拍沉沉的囊袋,只要闺女喜欢,他这当爹的自然乐呵呵的无有不从,他喜欢看洽儿欢乐的笑容,让她从那时丧母的悲惨经历中彻底走出来。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谷生那厢的货品在太阳刚刚偏西的时分就基本卖的罄尽,因此还提前来了几个后生帮忙采办,村里稀缺的干肉、粮种还有些铁制的农具堆了满满几大囊,还是幸亏那几个赶来的后生才算尽数拿走。甘斐又扯了好几褂彩布,除了预备替洽儿做新衣,大部分都让后生们一并带上,声称他们若有什么相好的也一并拿去送人,并且特地指着其中粉艳艳的一爿告诉二壮,那梅丫穿这颜色的衣裳一准美出蜜来,倒把二壮闹了个满脸通红。
最后一推算,卖出的货品总共不过两千来铢,可甘斐花出去的金锞却有七八锞,折合诛钱足有五六千铢,这一进一出未免相差太远,山里人朴实,垫补不上,一众后生都难堪的低下了头,甘斐却一拍胸脯:这些钱值甚反正老哥初来乍到的,就当给村里送礼啦,卖出来的那两千铢钱回去交给老族长便是。
大方,舍得花钱,热情细心,还见过大世面,甘斐现在在众后生眼中简直就像个天人,往常惯称的甘老哥三字也化作了一个简单而更见亲热的哥字,一片谢谢哥的快乐声中,甘斐抱着浑身叮叮当当的洽儿香了一口,然后做了个让大家更快乐的决定:既然一切顺利,又到了以酒闻名的广良,那晚上哥做东,大伙儿好好吃喝一顿,哎,不只今天喝,再买他几十瓮,让村里人也尝尝。
一群质朴的山里人大喜欢呼,引得路人注目,而他们则背着大包小包的物事,牵着一匹同样背上堆满包裹的瘦马,齐齐涌向了市集里最大的那家酒肆。
澄芳酒肆的澄芳醇天下闻名,也是整个广良镇的象征,不知让多少南来北往的客商流连不去,也正是这个名头,澄芳酒肆可算是这方圆数百里内最好的酒肆,远远的便看见一团富丽堂皇的画阁朱楼,当真考究非凡。
可到了酒肆之前,才发现这酒肆竟也是门可罗雀,偌大的厅堂中掌着亮晃晃的灯火,却没见什么人,倒是门口立着两个神情肃漠,体格魁梧的大汉,内中一个身量更高大些的大汉冷冷的对甘斐一行伸手拦住:“今日酒肆不做营生,你等自去”
甘斐顾不上计较这高个大汉颇为生硬的口吻,探头往里看去,只听得二楼静厢雅阁里杯盏交碰,依稀还有人言笑语传了下来,一个店伙刚端了一盘菜肴到了雅阁楼下,便被楼下又站立的几个大汉拦住,一个衣着华美,肌肤白腻的俊俏女子笑吟吟的接过店伙手里的菜肴,又踮着轻柔的碎步,向楼上送去。
甘斐正觉得那俊俏女子身上传来的香气颇为醉人,胸口便被那高个大汉狠狠推了一把。
“看什么看避”
那高个大汉长的尤其雄壮,便这一推之下,竟也含着极强的力道,甘斐是个没力气的虚架子,又是猝不及防,这一下被推的踉踉跄跄,若不是几个后生赶紧扶住,险些便是向后跌倒。
甘斐本就是个豪猛的爽烈气性,纵是现在万念俱灰,全无了昔日雄心壮志,可自家的脾性却终是难移,顿时心头火气,对那大汉怒目而视,喝道:“你做什么”
第005章出气
那高个大汉却对着甘斐一众很轻蔑的划了划手,驱赶之意不言自明,而另一个门边显得矮壮些的大汉则依旧是神色肃漠的模样,看也懒得看甘斐一眼。
“你做什么”甘斐怒气冲冲的重复了一遍,纯属下意识的像昔日一般,带着嚣烈的眼神盯着对方的眼睛,并且横身挡在了对方面前。
遗憾的是,全无气势的这横身一挡落在高个大汉眼中,不过是一个山乡野汉在恼怒下如所有蠢笨匹夫一样的聒噪取闹,而高个大汉相信,这野汉胖大的身子根本经不住自己一拳,若不是怕惊扰楼上的贵人们,直接一拳打翻了这厮倒也省心。
所以,那高个大汉暂时克制的没有操起他的铁拳,只是冷冷的扫了甘斐一眼:“不是说过了么这里今天不做营生,你等自去”
火气一上来,甘斐便好像忘却了现在自己虚弱的事实,还像从前那样,大喇喇甚至带着嚣张的一指那高个大汉:“好端端便推了爷一下,不会好好说话”几个村里后生正惊慌的拉着甘斐相劝,以他们质朴却也有些怯懦的性情可是从来不敢跟这种看起来就孔武有力的大汉起争执的,倒是洽儿立在一边,眼眸中晶蓝色光芒悄悄闪了闪,很有兴趣的旁观。
高个大汉自然不会觉得刚才那狠狠一推有什么错处,不过是些卑贱的泥腿子们,赶走他们就像赶走那些烦人的苍蝇,况且自己也是职责所在,这野汉这般纠缠是为难般又看了看甘斐那张胖胖的无须红脸,觉得对方那种说话的方式倒不像个寻常野夫,反有些无赖的痞气,接着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甘斐背着的长刀之上,在心里很快就形成了个判断,村闾中总有些像这样的人的,平常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却仗着有些气力,会些粗浅的技击之道便成了横行乡里的恶霸,很显然,这个胖子就是这样的人。
高个大汉不屑的嗤了一声,无赖地痞也好,凶蛮恶霸也罢,仍然是和卑微贱民一样的苍蝇,再看甘斐的声音也越来越响,倘若继续让他闹将下去,只怕当真吵扰了楼上的贵人们,高个大汉决定终止对方的嘈嚷,而对付这种卑贱的苍蝇,只有一个方法是最有效的拍死他
于是在甘斐依然嚣张指着对方大声叫骂的时候,高个大汉突然出手了。
如果是过去,甘斐可以很自信的清楚看出对方每一个动作,并且总能抢在对方的动作之前,用自己雄浑无匹的强劲力道,先一步反击回去,然而现在,甘斐只是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拳风虎虎的直扑当面,好像一把带着狠恶力道的铁锤哐的一声砸在了脸上,顿时脑中一滞,一团漆黑笼罩了视野,鼻开,唇绽,胖大的身子拔地而起,带着一绺鲜红飘飞的鼻血,重重的摔在了几步开外的地上。
“哥哥”众后生惊呼,急忙向仰天八叉,躺地难起的甘斐围拢了过去。洽儿则眼睛一亮,嘴角抽搐了几下,仰起头,紧紧盯着那个高个大汉。
看着众后生手忙脚乱的扶起已然不省人事的甘斐,高个大汉手一挥,沉声冷喝,尽管只是短促而凶狠的一个字,却在甘斐现在这般鼻开唇绽,满脸血污的光景衬托下,显得尤其令人心中生寒:“滚”
要打死苍蝇,虽然不费事,却也容易脏了手,故而高个大汉并没有打算真要了甘斐的性命,他这一拳只用了五成力道,不会让甘斐送命,却恰好可以保证打断他的鼻梁骨,完全丧失了反抗的能力,不,说反抗太抬举他了,只是让他连出声聒噪也再所难能而已,不过对方的弱小更是令高个大汉有些鄙夷,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既然没有这个资格,就别背着把大刀咋咋呼呼。
事情很完美,这一拳的效果就是那些泥腿子抬着那烦人的野汉,慌慌张张的便要逃开,连稍微质问抗辩的勇气也没有,一如所料,贱民就是贱民,不过是卑微无能的存在,在强大的力量面前永远是噤若寒蝉的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