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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的话语,这令将岸和陈嵩事后想起依然后悔不已,若早知道乾家这位年轻的家尊已萌死志,他们又怎能在当时就这样轻信的留下他只身一人以拒来敌可又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乾冲奋不顾身的相阻于后,在那天夜里,第四道壁垒将没有一个能够逃出生天的活人。

耗竭了所有劲力的横垣相阻,和那种阻隔妖魔的气墙相类似的法术,却又更加的不留余地,伤敌亦伤己身,因为这远远超过了一个人可以承受的负荷,只能靠咬破舌尖的鲜血喷涌而短暂提升的玄功勉力维持,两千余天军妖兵被这层若有实质般的玄力堵住,穿不透,也飞不过,眼睁睁的看着第四道壁垒的残部越去越远,终至再难追及。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而这,也是我的命数。乾冲死去前这样想到。

与精修知天之术的灵泽上人共处一域,作为乾家家尊继承人的他又怎么可能没有请灵泽上人为他推宫演数而实情也绝不是他在英魂冢前对池棠说的那样,灵泽上人给过他答案:

你会死去,为了挽救同道,义无反顾而壮怀激烈的死去。

“如果哪天我被妖魔杀了,你可一定得为我报仇”那天他对池棠这样说,这绝不是淡漠生死的信口玩笑,而是应命知机的有感而发。

乾家的新年之宴上,他轻轻抚摸着妻子的手,感受着那馨暖入怀的温存,然后闭上了眼睛。他听见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嘶吼声、怒吼声、残呼声,一如这些天的所见所闻。

他现在也闭上了眼睛,舌尖上的鲜血从嘴边沥沥而下,已经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他知道谶语的时间到了,在这个寒风瑟瑟的漆黑雪夜,在这个远离家乡故土的千年古都,迎接死亡的时候他是坦然的,而在决意留下的那一刻,他又确乎是义无反顾而壮怀激烈的。

当玄力终于消散的时候,天军妖兵只看到了一具似乎已经流干了血液的枯尸,肢体萎缩,面目难辨,依然保持着双手张开运功蓄力的姿势,而就是这么孑然一身,竟使数以千计的他们在两个多时辰内寸步难行。

血液流尽的肢体味同嚼蜡,所以恼羞成怒的妖兵们并没有用噬肉啮骨来泄愤,他们只是将这具枯尸撕成了粉碎的肉块,并且有一个妖兵自以为领功似的取下了枯尸上缠着的银色长链,绕在自己的脖子上作为炫耀。这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在次日第五道壁垒的战斗时,嵇蕤和栾擎天就像发了疯的猛虎,不顾层层匝匝的阻截,拼着满身伤痕,深入阵中,将他像羔羊一样的割裂宰杀,夺回了那条脖子上的长链。而这条长链,也因此缠在了嵇蕤的腰间。

由不得嵇蕤和栾擎天不悲痛欲绝,怒发如狂,他们是奉乾冲之命为退却守军当先开道,而被乾冲骗走的。当他们连接起前往第五道壁垒的通路,并兴冲冲的前去接应乾冲时,才发现了乾冲舍命断后的情形。然而都已经迟了,妖兵正在毁损尸骸,他们只能用第二天勇猛的拼杀来实践乾家弟子之间那条默不成文的承诺,那个倒霉的妖兵也因此被认作了杀害乾冲的凶手。

有了四天时间的缓冲,第五道壁垒的墨家机关得道了充分的加强,颜蚝带着白墨剑士们几乎是没日没夜的构筑,至于那些被喊来相助的诀山驴精一家,虽是没什么厮杀争斗的法术,但对于造屋建棚,长途搬运却是行家里手,在颜蚝的指引下,诀山驴精不辞辛劳,几乎搬空了高平城里墨家非攻院的所有器械机关,又把此间的壁垒工事建造的倍加牢固精妙,直到第五天凌晨,虻山天军的妖气越来越逼近的时候,小驴精才带着他的一家小心的告辞。

按照和薛漾的前议,他本不用留在这里那么久的,在薛漾死去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知道了,那种咒语羁縻的效力随着施放者的死去而消弭,但他还是留下来了,并做好了他力所能及的一切。

诀山一家离开了,第五道壁垒的战争也拉开了序幕,墨家机关蓄势已久,在战斗甫一开始就发挥了极大的威力,将岸更是用与莽族壮士如出一辙的法子,为每一道机关器械都施加了足以重创妖魔的术法灵气,所有幸存下来的守军也更坚定了死志,在第五道壁垒之前不让分毫,岿然不动。

这是洛阳城的最后一道壁垒,它的身后就连接着洛阳的东城门,一旦失守,则即可宣告洛阳城完全失陷,必须坚守,必须坚守沈劲对自己喊,也是对每一个同袍喊,妖魔凶恶,但人间勇士绝不会退缩这是大晋军人,不,这是大晋军人和所有在此并肩奋战的伏魔之士的决心

多亏了墨家机关的功效,使区区不足百人的守军又坚持了一天,甘斐赶到的时候,正是第六天的入暮时分,现在不仅是伤兵,连不通军事的洛阳令程一帆都上了阵,而由于官爵出身,他带着两个白墨剑士和近二十名士兵驻守在第五道壁垒的东南部,也就是甘斐一行攻入的方向。

这是腥风血雨,天地为之色变的六天,这是无数勇士,以血肉之身造就一场场可歌可泣壮举的六天。

甘斐在嵇蕤、栾擎天断断续续的陈述下听的如怔如痴,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而当嵇蕤咬牙切齿的说出先家尊乾道元在战争前就被暗害丧命的消息之后,甘斐身体一窒,晃了晃,良久后陡然亢声高啸,几乎声闻数里,倒引得壁垒中更多的人驻足相视。

就在自己自暴自弃,近乎不闻世事的数月内,乾家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师兄弟们一个个倒在这血腥惨烈的战场,甚至连将自己视若己出的家尊师父都被谋害了性命,怎不令他倍感苦痛悲怒

甘斐经历过一次巨大悲痛的洗礼,然而这一次又和上次不一样,痴情相恋的辗转柔肠摧蚀得他一度萎靡沦丧;可此际手足相亲的破碎肝胆燎烧得他几乎睚眦俱裂。

嵇蕤说了乾家弟子的推断,家尊很可能是被虻山所害,而现在这许多师兄弟也都在这场虻山发起的战争中牺牲,虻山虻山虻山,尽是虻山

啸声未毕,甘斐已然跃身跳起,悍烈的罡气不可抑止的喷发,在身前形成一圈圈忽明忽暗的光影,宽刃长刀锋芒毕露,他看准了虻山天军在壁垒前囤积驻扎的所在,他要去,去杀他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让那些可憎的虻山妖魔血债血偿

甘斐的爆发太快,嵇蕤和栾擎天沉浸在悲痛中,刚反应过来便已阻之不及,一把没拉住,急急大喊:“师兄,不可莽撞”

甘斐耳中近乎不闻,难以想象一个如此胖大的身躯是怎么能有那么快的速度的,几个腾步之间,就在工事旁几个军士瞠目惊舌的仰望中,便已经攀到了墙垣之上。

将岸赶紧飞身运功来挡,玄天罡气的气劲方一触及甘斐身侧便被远远弹开,将岸脸色一变,这个拥有奇异罡力的乾家二弟子怎生这般了得功力似乎还在我之上

“啊”像是为增声势,也像是一舒胸中淤塞悲苦,甘斐目光如火,再次大吼,他还是盯着前方的妖军阵营,倒根本没有在意将岸的气劲相阻。

眼看甘斐就要跃下工事墙垣,倏的锐风破空,一柄铁枪遽然欺近,来的全无征兆,甘斐纯是下意识举动,宽刃长刀转手劈砍,当的一声,刀锋与枪尖相击,火星四溅,随着铁枪之势,便是一阵刚猛雄浑的内劲,冲在甘斐脸上,倒令他一愕。

只是这片刻的迟延,陈嵩青袍单手执枪的身形恍如夜枭栖枝般落在墙头,目光凛毅,语气更有一种不容抗辩的威严:“回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