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里面”
为首的狱卒低声道:“镇国公主殿下。”
齐骁面上晦暗,吩咐道:“再不准任何人进入。”
言毕,他翻身下马,便向阴暗的牢房深处而去。
死囚犯的牢房乃是天字一号,自开国以来,能住在此处的犯人,不是皇亲国戚,便是达官贵人。一人独占空旷之处,由数百军士把守,若说临死前能有这番待遇,也不枉此生。
宽广的地牢之中,地面铺以厚厚的麦草,宽广之中唯有一张破旧的木床,一张狭小的桌子,以及不远处泛着恶臭的恭桶。
就连崔宴亦是嗅之蹙眉,可玄音公主似是并不嫌弃此处,只身坐在麦草垫上,神色淡然道:“太傅请。”
玄音公主未及成年便被废去公主尊号、贬为庶人,而后又在曲阳观出家四年,倒是没有贵族仕女的半分矫揉之态。
崔宴亦是坦然坐下。二人相视一笑,孙昭倒了一盏茶给他,“玄音年幼之时受太傅教导,学会了读书习字。这第一杯本宫敬太傅。”
“可笑可笑”崔宴笑道:“我为官数载,未有一个同僚来探望。死到临头,念旧的竟是公主殿下。”
言毕双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孙昭又道:“这第二杯,敬太傅害死我的母妃,逼本宫与太子提前学会在夹缝中求生。”
崔宴闻言,竟是惨白了一张脸,“一心要置我于死地的竟不是齐骁,而是你”
“不错。”孙昭点头,面上却并无愤恨与戾气。
“后生可畏。”崔宴苦笑,便又一饮而尽,“我自负才高,却不想折在殿下手里。”
崔宴顿了顿,又问,“殿下何以认为,陛下仅凭区区香囊,便会治我死罪”
“太傅在父皇身边多年,却还不了解他的脾气”孙昭抬眼看他,“越是信任,便越是怀疑,何况他怀疑了余嫚整整四年。”
余嫚提起余嫚,崔宴便觉得胸口有一处痛得厉害,那日她惨死金銮殿中,却是落了个与北齐男子私通的肮脏罪名,至今都未有一处体面的墓地。
“离宫七载,未曾见过余嫚,殿下却连此事都知晓真不愧是镇国公主殿下。”崔宴抚掌大笑,“我观陛下之态,却是对公主殿下愈发信任。”
“此事不烦太傅挂心。”孙昭心上“咯噔”一声,想到父皇于御书房试探楚云轩之事,虽是心有余悸,却依然面不改色道:“玄音还有一事不明,请太傅指教。”
崔宴拱手道:“殿下请讲。”
“聪慧如太傅,早知北齐已放弃了梁国境内的数名弃子,却为何执迷不悟,仍要做弑君叛国的荒唐事”孙昭问。
她的确不懂,若是崔宴肯安心居于太傅之职,又何来今日的牢狱之灾。
“我虽自负才高,却始终不得施展抱负。”崔宴坦然道。
孙昭的思绪飞得极快,这才能洞察他话中的深意,“太傅的意思,是有人予你更高之处施展抱负”
崔宴兀自道:“我无意弑君,可惜我就要死了”
孙昭还欲再问,便见崔宴眼神空洞,自言自语道:“若是能亲眼看着殿下洞察一桩皇家丑事,不兴许是两件若是你能窥得其中奥秘,便也明白了贤妃为何溺亡。”他思索了片刻,“将其其尽掘出,不知陛下脸上是何等啼笑皆非的神情。”
他虽有些语焉不详,可孙昭却听得胆战心惊,他说有两桩皇家丑事难道母妃竟是因为听到或看到了不可告人之事崔宴所说的究竟是何事
孙昭连忙起身上前,却见崔宴已经痛苦地伏在地上,唇角血迹斑斑,嘴里却仍是念念有词。她俯下身去,只听他气若游丝道:“杀害贤妃非我本愿,我对不起娘娘。”
孙昭再也听不清他的话语,只是见他蜷缩成蠕虫模样,痛苦地抽搐了几下,竟是咽了气。
此时、此刻、此地,孙昭生平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在她面前服毒身亡。无边的寒意自脚下盘旋而上,直至后脑,冷得她浑身战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崔宴说他无心杀害母妃,那么他背后的主使之人究竟是谁她心慌意乱,一阵头晕目眩。
忽然有一双强有力的手揽住她的纤腰,将她困在怀中,沉稳的声音落在她耳畔,“昭儿莫怕。”
孙昭舒了一口气,回应他道:“嗯。”
崔宴的尸身就在不远处,七窍流血,惨不忍睹。孙昭不忍再看,身后之人似是洞察她的心思般,伸出手捂住她的眼睛,却触碰到满手的濡湿。
“竟是吓哭了”他打趣。
“不是。”孙昭凄凉道:“我虽知道母亲为谁所害,却终是不能替她伸冤。”
“终有一日,我会查出幕后之人。”齐骁笃定道。
“你都听到了”孙昭问。
“不错。”地面阴暗,偶有老鼠出入,齐骁剑眉不舒,她竟屈尊来此他的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索性将她横袍抱起。
“此处是天牢”孙昭惊呼。
“昭儿的莲足,怎能落在这般肮脏之地。”齐骁言毕,抱着她出了地牢,策马远行。
孙昭与她同乘一骑,甚是招摇,不由用袖袍遮了脸道:“大将军要带本宫去哪里”
、措手不及一
春衫单薄,遮不住怀中少女的诱人体香。齐骁双腿夹紧马腹,策马疾驰,惊得怀中女子低头瑟缩,向他怀里挪了挪。
起初,他以为她畏寒,不得已蜷缩在他胸口,自是心中得意、唇角上提。渐渐地,他发觉她以长袖遮面,竟是害怕被外人看到容颜。
这倒也难怪,她宫装黄衫,倒是亮眼,再者齐骁亦不愿昭儿被其他男子多看两眼。他当即单手握住缰绳,随手扯下身上的披风,覆在她身上。
孙昭虽然不是第一次与他同乘一骑,然而那时寒冬天冷,着夹袄小衣,也并无尴尬。可此时二人皆着薄衫,相拥一处,难免肌肤相贴,多了暧昧的意味。
“我带昭儿去见一个人。”
孙昭轻轻地“嗯”了一声,偏偏他的呼吸均匀地洒在她耳畔,令她不由颤栗。
二人来到一片偏僻开阔之境,似是登高望远,俯瞰都城。孙昭猜不透大将军的想法,随他下马而行,直入一片无人之境。
鲜花丛生,碧草如茵,广阔之中有一座衣冠冢。孙昭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落泪。
入眼之处竟是母妃的牌位。母妃为入宫的恩泽并未荫及父兄,娘舅家人仍旧在家乡经商。每当母妃孤苦寂寞时,便常常与她提起远在南方的家乡,那里是著名的鱼米水乡,夏日赏荷,冬季看雨。
母妃的墓碑恰恰是正南方向。
“怎会有这样一座衣冠冢”孙昭抬眼问他,漂亮的桃花眸有明珠汩汩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