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的人潮左右推搡着,一个不注意脚下一绊眼看就要倒地,却被一片灰棕色扯住胳膊几步跨出了人流。
跌跌撞撞跟着走了一段,才回过神,此刻腕上紧紧扣着的大手属于那位不苟言笑的宋先生
灰棕色的大氅随着脚步飘动,和她的雪青色披风一角纠缠在一起,天色阴沉,有落雨的前兆。
顷刻,他停下。
“六小姐,好巧。”少了几分初见时的戾气,不过依然生人勿进。
缩回手赶紧道谢,“谢谢宋先生相救。”临了不忘垂首表示胆怯。
宋庭黎点头,接过一旁的葱黄色锦盒递过去,“六小姐可是在买这糕点街上鱼龙混杂,小姐不适合长久等着,六小姐若不介意,我这里倒多了一盒。”
“不,不用了,先生留着自己吃吧。”
推辞半响,那人却没有收手的意思,板着脸将锦盒送到跟前来。
毓真怵他,犹犹豫豫伸手接过,“多谢宋先生。”
那人却轻轻笑了,不同于上回书房里的虚伪,坚毅的面孔多了几道笑纹,出奇的英俊。
鬼使神差,毓真开口道:“上回的事,对不住。”
他挑眉, “六小姐是说求亲的事”
毓真面上一臊,“正是不过我二哥说的是对的,我总闯祸,远比不得四姐,改日您见了四姐便知道了,您若”
宋先生截断她的话:“贵府四小姐的好处我不是第一回听说了,不过有一事我还需提醒六小姐,都说姻缘天注定,若是我对她的眼缘不如你,大约小姐你仍需下嫁给宋某。”
毓真倒抽一口气,“什么意思”
只见那男人收了笑,冷峻的脸凑近了道:“二选其一并非宋某原意,是贵府先提了六小姐您,而后反悔又提了四小姐这才有了今日的纠葛。但周大人也说了,届时还需看宋某的选择再定不是吗”
蓦地又突然看着毓真笑道:“照此发展,宋某倒是觉得六小姐十分对我胃口”
他靠的有些近了,毓真吸着气不敢言语,直勾勾盯住他来不及害羞就意识到事情似乎更严重了。
僵持片刻,他突然转身就要离开,毓真隐约觉得他另有所求。
试探般开口道:“到底如何,你才不会选我”
他没回头,对比她的沉重显得轻松,缓慢道:“有些事情,不适合六小姐这样的年纪知道。你那二哥倒是有点意思,不如你找他来与我谈,或许,还有转机。”
毓真着急,“可我二哥不在。”
“那就找个能作主的。记着,我只有明日空着,灵锁楼梅字号包厢。过期不候,六小姐。”
高大的身影渐渐远离,毓真许久不能回神,拎在手里的糕点如有千斤。
汲川捡了帕子却丢了小姐,看着街心的一片混乱吓得七魂丢了六魄,焦急找了一圈,终于在一处角落看见那抹雪青色。
疾呼一声“小姐”奔过来,却见她面色苍白魂不守舍。
“小姐糕点买着了吗”
毓真定定瞧她一眼,抬起手里的锦盒道:“汲川,二哥几时回来”
“再快也得后天夜里,怎么,您想二爷了”
毓真点头,“想,我从没这样想过二哥”
子虚搁下吃了半口的粉色糕点看向对面的小姑子,“你想让我去劝那位宋先生”
毓真艰难点头,霎时又摇摇头,“也不是非去不可,总之总之”
支支吾吾半天也没给个准话,又怕宋庭黎当真选了自己,又怕嫂嫂去了有什么危险,可若不求嫂嫂又是在找不到别人可以帮忙,可当真到这时候却又难以启齿。
正迟疑,却听子虚道:“我去。”
倏地抬头,“嫂嫂你说什么”
对面尚有病容的清瘦女子朝她点头,“你没听错,我去。”
毓真不曾想到她会如此爽快,拉住子虚的手语无伦次:“那,那人看着有些凶,嫂嫂不怕吗”
她反问,“你怕吗”
“我,我倒不怕只是”
子虚打断她的话,“那便好了。我想他既主动寻你提出要找你二哥谈,必然除了联姻还想得到些别的什么,必不会做出过分举动。”
何况,她心里一直有个疑问需要解决。
第二日,毓真上了学,子虚带上珊瑚起早去了灵锁楼。
梅字号包厢在二楼最里间,珊瑚在门口被一个黑脸汉子拦下,“少帅说了,只能放一个人进屋。”
珊瑚被这粗桑的口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刚想拒绝便被那人一把拖到了边上,“消停待着,仔细老子刀不长眼。”
珊瑚憋红了脸,片刻,恨恨吐出一句,“粗鲁”
那汉子脾气极差,说着竟又要吹胡子瞪眼发起飙来,待要动手,里头传出男人的喝断声,“葛毅,不得无礼。”
那名叫葛毅的大汉和子虚不约而同一震,遂放下手里抓这个珊瑚的后领。
子虚朝珊瑚点点头,独自推门进去,灵锁楼的茶香里带着抹凌冽,眼前男子举杯对她微笑。
“顾小姐,又见面了。”
子虚摇头,“我如今是周太太。”
宋庭黎顿了顿,精锐的目光飞快打量了一遍面前的女子,端着茶杯抿上一口,“顾小姐不坐吗”
子虚依言坐下,开门见山,“我今日来,是受人之托来问问宋先生,比起六小姐,您更想要什么”
宋先生嗤笑一声,“我不过随口一说,六小姐竟当真找了人来。未免天真了些,不要六小姐,难不成要顾小姐吗”
子虚端直身子,声音愈加清脆,“宋先生真会说笑。有夫之妇,这般笑话,还是少说为妙。你同毓真说要与我丈夫谈,男人间的事,我不懂,不过念在当初我亦算救过你一命,先生不如给我透个底,有什么条件,大家好商量。”
宋庭黎回看她,“记得当初宋某劝过顾小姐,莫要做了别人往上爬的垫脚石。如今看来,顾小姐并未放在心上。”
子虚避开他的眼,“素不相识,先生何必插手别人的命运。”
他笑,“彼时,顾小姐可不也插手了我的命运”
这男人难缠的很,兜着圈子不肯说出真正想要的条件。
子虚冷了脸,起身道:“看来宋先生并无诚意,那也没有谈论的必要了。”
转身之际,却听得对方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只可惜如今我要联姻的不是顾家,否则,定不会有这些枝节。”
脚步一顿,“既已尘埃落定,有些事,先生何必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