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清闲,独自挑了柴捆在前面哼唱。那唱词只是个凄凉,道:
生命是一首歌,有起便有落。叫世人你莫哭,听我细细说。生命是一条河,尽头谁见过。既然谁都没见过,我去你何哭
漫漫人生路,苦比幸福多。儿时盼长大,长大念儿时,多少白发流落人,,盼死总不得。地狱筵宴好,没去就知道。历朝历代赴宴人,谁转回来了。一去不复返,定有好留连。君不见那无边落木萧萧下,
累累白骨缠草根。
多少红尘失意人,
抛皮囊,
追灵魂
魂比躯干重,
皮囊累人生。
天天谋吃穿,
夜夜求欢情。
唯有那雪中乞丐仰天笑,
羞灭天下万盏灯老汉唱到这里,禁不住连声咳嗽起来,遂把肩上的柴捆扔在地下,双手扯出裉柴禾歪头大嚼起来。
这时候拴牛终于看清楚这老汉正是他死去的父亲。只见他两腮肥大,尖嘴突出,一口白厉厉的牙齿在夜空中泛着青光,嚼那柴禾竟如嫩葱黄瓜一般清脆。
男人们本来就是怪虫
31男人们本来就是怪虫
拴牛心里头便不由得生起怜悯之情,竟忘了害怕,一下子扑了过去抱住老头的胳膊道:“爹爹不要这样,都是孩子儿的不是,等到明日,我一定打装香裱,备办祭品,为你老人家扫墓。现在我只有一件事情求你”接着便把他对娥儿的怀疑悉数说了出来,向他讨教。
谁料话音未落,那老头突然扔了手中的柴禾,梗了脖子向天大呕起来,直吐得柴屑四溅,唾沫横飞,竟给拴牛身上也溅了好几团。
拴牛欲擦拭,老汉长叹一声,又唱开来了这一次声音更加凄凉,音韵更加古怪,简直就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进溅出来了。只听他唱道:
“尘世是一个空,
处处人哄人。
哄人的早被人哄了,
真是那
瞎子跟着鸡巴跑,
一路乱哄哄。
世人且莫笑,
我言尽大道。
前三十年子靠父,
后三十年父靠子,
人生处处皆靠人,
岂能善终了
妻子你细听,人生无欢情,莫信那一日夫妻百日恩,那一个活物不怀春换了我,今朝你离去,明朝我找人。睡一夜,又是百日恩。儿子你细听,莫信父子情。爱人本是爱自己。人去了,想他有何用想为脸皮作孝事,树一块石碑刻大名,石碑有多大,你的名声便有多重。父母你细听,万莫放悲声。儿女自有儿女的事,放出的黄蜂不由人。儿女们,一寸光阴切十分,三年想你才半分若不信,扪心问,你想爷爷有几分
情人你细听,万勿信鬼神。活着时,你哄我来我哄你,花前月下想诡计。到如今,我定不缠你王嫱、西子早去了,那一个不如你朋友算个屁,逢场便作戏。花圈大了是你的私心大,眼泪多了是你的处境差。
人生谁没送亡魂,
常常是守灵堂,想个人,
还不算那些借尸风光的狗杂种
一曲小曲好,
实话都说了,
如果你还不明白,
回炉重新造歌声到此,嘎然而止,拴牛抱头正欲细看,只见那老头突然变成一个风风流流的年青后生,哈哈大笑着腾空而去了。临走时还在他的肩头轻轻地拍了一掌道:“傻小子,你若定要看个明白,那回家去看好了。”说完便不见了踪影。
拴牛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进了院门,只看见院子里空空荡荡的,一无所有,那屋里的灯还在亮着。回头再看对面山上的老杜梨树峁时,只见黑呼呼的一团,和平常全没有多大区别。心里一下子就犯了疑惑,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是在梦中呢,还是在现实之中。刚刚想靠在墙上喘一口气时,猛听见屋子里,“哇”地一声尖叫,明明白白正是那娥儿的声音。拴牛心头一紧,连忙跑上去想看个分明,还没到门前,便听见里边喘息成一团,吵闹成一片,一男一女两个竞像唱曲儿一般在那里戏说个不停。
一个说:“要你能,你就能,十万跟斗走晴空。”
一个说:“说你怪,你真正怪,千年古井盘柳根。”
一个说:“前山里的糜子后山里的谷,有理的抱着无理的哭。”
一个说:“上坡里的狐子,下坡里的狼,进了你这庙门就献上一只羊”
一个说:“圪针棍棍顶门让风刮开,一满还没想到你还来。”
一个说:“人人都说咱两个有,直到如今还没上过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