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对视,分毫不让,这儒者神情虽佯装无意,但眼底却隐藏着戏谑。便在这儒者出言之时,他那灵敏的直觉便察觉有异,事物反常必为妖,再将适才换人一事细细作思,心中多少有数。暗暗一猜,多半又是周义的阴招。
来便来吧倒要看看如何止我前行
暗中冷笑,嘴角轻挑,揖手道:“华亭刘浓,见过各位”说着,徐徐转身,朝着阶下亦是团团一揖。随后,静立于一侧,不再作言,眼观鼻、鼻观心,默然静待。
“咦,华亭”
“华亭刘浓”
“次等士族”
果不其然,话将落地,阶下哗然。
会稽学馆建馆三年,初年尚有次等士族前来应考,当然无一例外尽皆落选,自那后便再无次等士族前来。隐隐然,会稽学馆只容中、上世家已成暗例惯识,不想今日却再闻次等士族之名,众人如何不惊一时间,指指点点不断,有幸灾乐祸,亦有不以为然,更有甚者缓缓摇头,暗叹:亏得如此好风仪,却是次等
褚裒本正行文,闻言初时心喜,倏尔面色骤变,眉头紧锁,捉着笔凝目刘浓,面呈担忧。
刘浓回目,淡淡一笑,置身风口浪尖,却浑不在意。
桓温抽得射策为赋长诗一首,咏赞北溟之鲲,此诗早在他来之前便已作好,提着毫笔纵横作书,于外界之事之物,仿若未闻。
角落处,站立的郎君脑袋微微一歪,不知想到甚,嘴角更翘,摇头晃脑地撩袍落座。
便在此时,正中儒者眉梢凝簇,神情颇是犹豫,似遇难决之事,半晌,侧身向右,淡声道:“敬康兄,若是如此,该作何断”
右侧之人乃是会稽孔愉,孔敬康,其面呈难色,瞟了虞喜一眼,问道:“仲宁兄,依你之见,应作何论呢”
虞喜扫了一眼桓温,默然退至案后,提袍落座,挥手笑道:“理当秉公作断”心中则道:看来桓氏子与这刘浓,交情并不深啊唉,桓彝,人情我已至,你可切莫失言,让我儿
“然也”
正中儒者缓捋短须,挑眼看着刘浓,悠然笑道:“若按惯例,理应以丙类题核之刘郎君幼时便有郗公称赞:珠联生辉,而今吴郡更是遍传美名,料来胸中定是锦秀藏怀,非比等闲。区区丙类题,对汝而言,不过牛刀小试尔可愿戏尔试之”
戏尔试之阴险
不仅欲以题难,更要借此将刘浓积年所蓄声誉一举败尽如若刘浓考核不过,想来江左便会遍传他乃欺世盗名之辈果真老尔弥辣,杀人不见血,阴毒至斯
阶上阶下,再惊此时,再傻之人亦能看出事态有异。尽皆心想:这刘浓,会作何以答是就此退却,尚是然,莫论如何,声誉必损啊
霎那间,竟极静,便是桓温亦终于抬起了头,虚眼打量刘浓。
半晌。
刘浓就着满场的目光,将手半半斜拱,冷声道:“请示题”
“妙哉”
正中儒者脸颊微微一皱,轻声作赞,随后缓缓起身,将手一拍。便有侍着捧着一摞箭囊疾疾行来,置放于案。
正中儒者笑道:“为公允起见,仍是行之以射策,刘郎君,择题吧”
“敢不从命”
刘浓踏前一步,便欲执策,这时,变故再生。
“且慢”
院角传出喝声,紧随其后,有个少年郎君恍恍悠悠的直起身,捏起双拳美美的伸了个懒腰,抹了抹嘴角,抖了抖袍摆,慢慢度步直来,边走边嘟嚷:“唉,天色正好,暖暖洋洋,直欲使人眠适才梦中得周公言:甲、乙类题,考考螟蛉童子便可。闻得此言,吾心暗觉甚妙我年已十五,并非童子”
言此至处,恰好行到阶下,顿步,指着丙类箭囊,朗声道:“便以此,戏尔,试之”
“逸”
自他一出来,刘浓心中便是“怦”的一跳,那对卧蚕眉委实太独特、太熟悉,岂能相忘。王羲之,王逸少暗中则稍奇:他是上等世家,为何却在此地
“咦,咦何咦”
王羲之瞪了一眼刘浓,将他的话头生生掐断,随后漫不经心的迈上阶,眨了眨眼睛,卧蚕眉飞挑,嘴唇开阖蠕动:“瞻箦,美郎君哦,白将军、白牡丹可好”声音极低,只有二人可闻。
刘浓微微一笑,低声道:“甚好,它们吃荤”
“这唉呀”
闻言,王羲之浑身猛地一震,脚下木屐踏空,身子突地一个趔趄,眼看便要滚个四仰八叉、仪态尽失。幸而刘浓隔得近,瞬间斜踏两步,一把将其拽住,待其稳住身形,笑道:“这位郎君,周公可有告之,似梦非梦,教人迷途。”
“哈哈”
王羲之挥袖挣脱刘浓的手,放声纵笑,直笑得弯了腰,而后直身,正色道:“似梦非梦,皆存乎于梦;木屐踏空,使我入梦,亦或出梦,皆不可言迷途在何”
“妙哉”
刘浓唇往左笑,独赞,而后挽礼至眉,长揖。
“过誉”
王羲之还礼,对揖。
阶下,但有聪慧者、饱识者,皆深深陷入二人对话之中不可自拔,隔得半晌,间或有人恍然得悟,拍案大赞:“妙哉”
“妙哉”
稍徐,赞声如滚雷,纷绽如水莲,朵涌。
而阶上三人,面面相窥,神情各异。此时,他们自是将这卧蚕眉认出,王羲之,王逸少,琅琊王氏此代最杰出的精英子弟。他不去雅室代表王氏与袁谢等子弟亲近调和,跑来此地厮混做甚
赞声中,王羲之眉头微皱,似乎颇是不耐,而后三步踏至案前,看亦不看,随手取出一策,合在手中,揖手道:“瞻箦,珠联生辉,今日,你我何不辉之”
将手一摆:“请”
“固所愿矣,何当请尔”
第九十二章一朝霜雪
阔别六年,双珠共辉。
王羲之傲立在左,刘浓静秀于右,衣冠恰如昨,恍似当年。
阶上三人虽知王羲之身份,然木已成舟,且这王氏小郎君向来孤傲,便是劝之亦定不可得,遂只好静观其变。
阶下众人不知,纷纷侧目看热闹。
其中亦有个别心胸较窄者,则等着口出狂言的卧蚕眉声名败裂,暗中揣度且腹诽:此乃何人,嚣张至斯,竟言我等皆为螟蛉童子
正中儒者倒是想将这搅局的王羲之请走,但己心本已不正,唯恐事态过大有损自身,只得暗自忍了,心道:丙类题,皆是刁钻生涩之问,便是饱儒之辈亦未必能轻言答之。王逸少,汝自选之,若有失,非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