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呵
眯着眼睛微微一笑,心中寸寸柔软,将随信所附的香囊拾起,但见囊面针脚细密,两面各绣一枚小金铃,置于鼻下轻轻一嗅,熟悉的暖香徐徐透怀,心道:嗯,稍后告诉她,我在何地
打开碎湖的信,碎湖言:庄中一切安好,主母身子甚好,北地来投的逃军已安排妥当,请小郎君勿要挂心,请小郎君一定珍重身体,请小郎君切记秋日加衣,请小郎君
细细一看,信角边缘处隐见斑斑痕迹。碎湖心思细腻如发,绝不会教水渍染信,定是眼泪无疑。可想而知,她得知遇袭之事后,是何等的惊骇且忧虑。
心道:嗯,逃军去的倒是甚快,就这么搁着吧,待回华亭时再做计较。稍后致信问问碎湖,庄中钱粮尚有多少盈余;日前,与萧然商议驮马之事,先购五十匹,作价八百缗,不可贪多江东马匹奇缺,重金难购听闻不多,萧然本欲赠送。然,细水方可长流,日后陆续再购,李催来料理此事。
杨少柳来信甚简,仅书一言:人之求,多闻善败,以鉴戒也
戒也
刘浓将三封信逐一叠好,搁于案左,以镇纸镇了。提起狼毫,稍作思索,落笔连回三书。书毕,正欲搁笔,蓦然想起一事,略作沉吟,微微点头。墨璃得其示意,将左伯纸再度铺展。
“顾小娘子,安好”
吴兴,周氏庄园。
桂花树下。
白苇席绕树漫铺,乌桃案错落四方,周札落座正中,身侧艳姬环围,具是蛾首粉黛、娇丽年华。八步之外有案,案上置着投壶,里里外外散落着竹制令箭。
“啪”
一名艳姬将手中令箭轻轻一掷,令箭飞出,在壶口边缘一磕,弹跳而起,落在案侧。
“呀,未中”
“格格”
另一艳姬娇声笑道:“妹妹恁地狡猾,必是故意为之,想赠家主美人酒”
“便是如此,又若何”
未投中的艳姬媚然一笑,捧起案上酒盏尽抿一口,鼓着晕红香腮,袅袅娜娜的行向周札。
“哈哈”
周札甚是畅怀,虽年过天命,面上却红晕如坨,犹似鹤发童颜;懒懒的歪在侍姬怀中,轻轻的拍着身侧侍姬之腿,笑盈盈的看着嘟嘴的美人行来
这时,有随从急急行来,低声道:“家主,有信至”
须臾。
树下暴起一声怒吼:“竖子,安敢如此,竟行阴弑于人,欲置我周氏于死地乎”
众姬皆惊,瑟瑟作抖。
第九十五章微雨润袖
周氏,正厅。
周札端坐于堂上案后,堂下沿窗两侧,数十方矮案并列排开,稀稀拉拉坐着几名周氏子弟。
放眼扫过堂下,心中感慨万分,昔日周氏一门三支,满堂济济何等兴盛。惜乎,而今唯余独木一枝,子侄亦不过五六人。莫非,江东豪强、吴兴周氏,将就此而衰乎
长子周澹道:“阿父,葛稚川与那刘浓并无实证,仅凭妄疑猜测,岂可断定便是十五弟所为依儿子愚见,此事不予理会便可”
“然也”
次子周稚道:“大兄所言甚是,葛稚川枉为海内名士,空言无据之下,便尔诈我吴兴周氏,真当周氏无人乎依儿子之见,应将此事知会懋兄、筵兄、赞兄。若是吴兴周氏戮力同心,何惧他人”
周澹犹豫道:“恐三位兄长未必理会此事,反而”
“唉”
周札渭然一声长叹,单手缓捋雪白长须,闭目沉思。
周懋、周筵、周赞,皆为周札已故兄长周靖之子;当年周勰之乱中,王导命周懋平乱,周懋杀周札之子周续,再间接杀死周勰,一时间,周氏三支互相龌龊、怨恨成隙。是以,平乱之后,周懋便携着其弟周筵、周赞共赴王敦军府,已有三年未与吴兴本宗联系。昔日鼎盛的江东豪强门庭,教王导一计废之
稍徐。
周札缓缓睁开双眼,沉声道:“而今,我吴兴周氏实已衰弱,形势早非以往,你等但凡遇事皆需三思而后行行事则需敛光自晦或有一日,周氏尚可再复昔日之荣盛尔等切忌切忌,勿再内讧。”
微顿,再道:“此事定乃周义所为,勿需再议唉,幸而未留实证。不然定是后患无穷我即刻便修书一封与葛稚川周旋。澹儿,你速速去一躺山阴将那竖子带回,毕竟玘兄唯余这点骨血。”言罢,身子猛然一软。神情则由然一颓,恍似瞬间老了十岁。
周澹皱眉道:“阿父,十五弟性倔,未必肯随我而归”
“唉”
山阴城南,农庄。
秋风卷起竹帘拍打门檐。“啪啪”作响。
周义疾步徘徊于室中,犹似热锅上的蚂蚁,神情时尔阴鸷、倏尔惊颤,嘴里喃喃有辞,眼光则不时的瞟向屋外,似乎在等待甚。
这时,几名带刀随从急急窜进农庄,其中一人快步行至室前唤道:“郎君”
“快快进来”
“是。”
随从踏进室中,沉沉跪地,阖首道:“回禀郎君。刘氏戌卫森严,我等彻守终夜,靠近不得”
“靠近不得”
周义神情一顿,继尔低吼:“若是如此,要汝等何用何用”
“郎君息怒”随从顿首扣地。
良久不闻声。
“罢,罢,罢”
“二十多人尚且杀不了他,就你们几个如何成事既不可试,便唯有再觅它法它法它法尚有何法”
周义眉头紧皱,以拳击掌。复行徘徊缓度,心思纷转如电;突地,瞳孔一阵剧烈收缩,身子骤然一个踉跄。眼前一黑,几欲晕厥,赶紧扶住身侧窗棱,靠着墙壁软软落座。
随从心惊且忧,按膝抬首,犹豫道:“郎君。莫若回吴兴吧,以图日后”
“日后”
周义眉头紧锁,阵阵晕旋之意愈来愈重,赶紧抓起案上凉茶饮尽,将茶碗重重一搁,沉声道:“经此一事,族叔断不许我再出,日后绝不可期仅此一机,岂可半途而废,当逆水而行”
稍顿,咬牙道:“备车,前往刘府”
“是。”
几名随从簇拥着牛车,疾速离去。
便在此时,阴影里飘出两缕青烟,隐隐绰绰。
“去。”
“是,首领。”
须臾之间,青烟陡然转换,衣衫朴素,神情憨厚,仿若农夫
刘氏庄院。
刘璠正在行弹棋,对面坐着会稽郡守纪瞻之孙纪友。
弹棋,棋盘:正正方方、中突,光滑若镜足以鉴人,状似斗笠作扣。棋子为十二枚,作红黑色。刘璠乃是此道高手,曲指轻轻一弹,红子沿着镜面滑至终点,“噗”的一声,正中纪友一枚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