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流水清溪畔,谢奕站在辕上,刘浓身处林下,两人洋着笑,深深一揖。而后,谢奕跳下车辕,几个疾步走到近前,背负着手,把刘浓上上下下一阵看,沉声道:“瞻箦,汝可知,当阿父得知汝将前往北豫州时,阿父说了甚”
刘浓眉色一正,摇头道:“不知。”
这时,小谢安掂着腰,挺着腹,走过来,捋了捋下巴,粗气粗气地冷声道:“瞻箦,此举令人费解,莫非竟如此不智乎唉,委实令人扼腕痛煞也”
“安弟哈哈”
刘浓强自忍住,谢奕却放声大笑起来,正欲揉揉小谢安的头,小谢安却“唰”地抬起头,挥手把谢奕的手格开,喝道:“阿兄,名士之首,便若名士之衣冠,士可辱,孰不可辱。莫非,汝不知乎”
言罢,挑眉看向刘浓,淡声道:“美鹤,汝将及冠,以为然否”
刘浓笑道:“然也,首可弃,而冠不可坠也”
小谢安闻言心喜,正了正自己的小青冠,又用手弹了弹袍摆,背着手,朝着庄内便走,边走边道:“美鹤,谢安困也,欲小憩一会,无事,莫要打扰。”
碎湖浅浅一个万福,嫣然笑道:“谢小郎君,且与婢子来。”
“有劳”
五岁的小谢安双手半半一拱,跟着碎湖摇进了庄院。
谢奕与刘浓面面相窥,少倾,谢奕收住笑容,正色道:“瞻箦,因祖豫州退守淮南之事,阿父奉命前往建康奏对,是以不能来替瞻箦主持观礼,但有一言命谢奕转告。”
年前,祖逖击败桃豹退守淮南,司马睿恐祖逖防不住胡人,故而三度召集众臣商对。
刘浓面上神色一肃,揖手道:“愿闻师命。”
谢奕道:“阿父言:既已作决,但且宽心而往。江南之事,不必放在心上,若家中遇事不谐,可命人致信于会稽。”言至此处一顿,笑道:“瞻箦,华亭刘氏仅汝一主,切莫推辞。晋陵离此也不过三五日水路,谢奕离不得美酒,不知瞻箦可否遣人,每月赠送谢奕十坛”
刘浓神情一震,半晌未回过神来,难怪谢奕会千里迢迢赶来华亭,原是为此啊,当即正冠扫袍,朝着建康方向一揖:“谢过,恩师”又面对谢奕一揖,笑道:“谢过,无奕。刘浓早已备下好酒,就待君来。”
谢奕笑道:“惜乎季野与彦道未至,不然,你我醉上三日,岂不快哉”
刘浓笑道:“待过几日,刘浓便将行经历阳,届时再与彦道谋醉不迟,至于季野虽已入吴王府”挑着剑眉瞟了瞟谢奕,意味深长的道:“然则,无奕与季野现今已是亲密无间,何日不可谋醉”褚裒与谢真石文定已下,婚期已定,竟与刘浓与陆舒窈的婚期相差无几,都是在年底。
“哈哈”
听得刘浓打趣,谢奕浑不以为意,反而朗朗一笑,右臂斜斜一揽,搂上了刘浓的肩,抖了抖眉,怪声笑道:“瞻箦,昔日应诺,可曾忘却弟妹的画,谢奕盼之已久矣”
刘浓笑道:“不敢有忘,且随我入内,一同观之。”
“瞻箦”
就在两人勾肩搭背往里走时,身后传来一声唤。匆匆一回头,陆纳正阔步行来,身后跟着面色冷然的陆始。
“祖言,来得正好。”
刘浓不敢怠慢,回身迎向陆纳,并为谢奕与陆纳相互引荐。
谢奕对南人向来无好感,但一听来人是陆氏子弟,顿时爱屋及乌,揖手道:“原是吴郡陆氏,陆郎君,谢奕见过”
陆纳眉梢一扬,神色却丝毫不改,淡然回礼道:“陆纳,见过谢郎君。”
“谢奕,谢无奕”
陆始却忍不住一声轻呼,早闻华亭刘氏子与王谢高门来往甚密,不想果真如此。不过区区一个及冠礼,竟引得陈郡谢氏千里而来,若非亲眼所见,教人怎敢相信
“瞻箦”
“瞻箦”
这时,远远的山岗上同时传来两个声音,众人抬目一看,只见两辆牛车并行。左首牛车四面临风而无冠,其中懒懒的坐着一个宽袍郎君,正慢悠悠的打量着庄园景色,一对卧蚕眉顾盼之时,极具神彩,恍若随时欲飞。而右首牛车的车辕上,站着个儒雅的少年郎君,身着华丽无比的锦袍,怀中斜斜抱着一柄雪毛麈。
阳光一辉,两人神态各异,却恍若仙人临尘。
“萧子泽”
“王,王羲之”
第两百一十七章月下言石
是夜,月明星稀。
碎湖在廊上望月,颗颗星星仿若深海沉珠,绽放着柔和的光辉。
早春犹寒,庄院外升起了一簇篝火,小郎君与好友们正围着篝火而坐,阵阵朗笑声依稀可闻,倚着扶栏侧耳细细一辩,嘴角慢慢弯起来。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嗯声音略带沙哑,这定是那个豪放爽朗的谢郎君,他已经咏了半宿了。
“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驾云旗。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这是小郎君的声音,朗朗洋洋,中正平和。
碎湖默然一笑,回过身子,吩咐道:“莺歌,多添些莲叶脆藕糕,额外请娘亲再置些酱兔肉,需切三分薄,各式味料再备一些,嗯去吧。”
“是,碎湖阿姐。”
莺歌领命欲去,却又被碎湖叫住。
碎湖想了一想,细声道:“小郎君不擅酒”
莺歌弯着眉眼,笑道:“莺歌知道了,会悄悄给小郎君塞几枚酸梅。”浅浅一个万福,绕着扶拦轻跑。
雪雁探首出扶栏,嘱咐道:“别让人瞧见。”
“我又不是你,蠢蠢的”
莺歌回首一笑,抓着裙摆隐入院中。
碎湖浅然一笑,稍徐,见东楼正室之门开着,灯火吐光半映廊,便领着雪雁来到东楼,歪着头一看,前室无人,轻步走进室中,淡淡芥香袭来,安心而清神。
将临屏风时,除却绣鞋,无声入内。
案上摆着一幅画,走近一看,画中之人抱着双臂站于月下,眉目极淡,但隐约可辩得轮廓,如刀削般硬朗。最是那微微上翘的嘴唇,带着几许嘲弄般的不羁。
这是谢郎君,乃是少主母依小郎君复述所画
碎湖心道:想必是因方才小郎君的好友催得急,是以画作尚未收好,便去院外了。细心的将画慢慢卷了,放入书壁中,恁不地却看见一方书孔中搁着个小小的锦盒。
沉默数息,眼睛眨来眨去,终是忍不住慢慢的把锦盒捧在了手中,瞅了瞅左右,无人,悄悄揭开一看,只见内中卧着两枚鸡蛋,一枚点着绛紫,一枚染着花藤。碎湖知道,这点着花藤的,定属少主母,少主母乃江左画魂,便是这么一点地方,那株花藤画得也是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