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郎君。”红筱眸子一垂,眼泪无声坠落,郎君未言能否治好,却命她好生照顾桥小娘子,此乃安抚之意,她岂会不知。当下,撇过头,默默拭去泪珠,待回首之时,笑容已然绽放,朝着刘浓深深一个万福,而后,默然转身,召集炎凤卫去了。
这时,一直在帐内偷听的伊娜儿挪步出外,抬头看着天上繁星冷月,轻声道:“成都侯乃何人也,情深如斯失魂者乃何人也,竟教成都侯抛忘国事而唯她”
“刘浓并非圣人,家若不存,何谈其国”
刘浓声音低沉,也在仰望苍月,但见星光浅眨,恰若游思媚眼,唯见冷月浮海,正似游思云眉,心中则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往日初见,那个善良而虔诚的女子,正为其弟祈福于飞石,便是那揪心拔魂的一眼,此生便唯余初见。
伊娜儿睫毛一眨,歪着头看了一眼刘浓,但见成都侯半边脸辉于星光下,细长的剑眉微凝,嘴角却浮着笑,笑容虽淡,却暖人心神。她自幼即侍奉阿胡拉,一片冰心若雪纸,不知人间情、爱为何物,但于此时,她却仿若通慧至心灵,不禁微微一怔,遂后,紧了紧身上月色长衫,细声道:“情之一物,即若善。由善而观美,唯善而存心。”
刘浓嘴角一挑,未予接言。
伊娜儿一直注视着他,见了他那莫名而诡异的笑,当即心绪百转,继而,不由得好生气恼,猛地扭过头,斜剜孤月寒星,冷声道:“成都侯乃智者,为何却一再嘲弄伊娜儿君莫非不知,唯善而至美乎”说着,喃出一窜胡语:“诸般行为法,发乎于心,存于乎善,善观天下而美,有喜怒哀思悲恐惊,此乃情之由发,是为善;恶生念发,不见其美,不知其善,唯存贪、欲、损”
华月泄水,一派静谧,身侧伊人,细语低喃。莫名间,刘浓心若平湖波澜不惊,并非为伊娜儿所念经文,实为此景足以缓神。成都侯负手于背后,勾起一抹笑容。
稍徐,红筱复来,已命炎凤卫等候于营外,并牵来两匹马。大军露宿于野,最忌营中奔马,最忌营中喧哗,是以她的脚步落得极轻,马蹄踏行也亦无声,即若一束艳红,默然切入夜中。
临别,伊娜儿深深的凝视着成都侯,半晌,未作一言,待翻身上马之际,夜风悄来,掀起月色长衫,动荡之间,腿间徐浸微凉,当即用手扯了扯长衫下摆,神情却由然一怔,渐而细眉微颦,腮泛桃红,眸子扑扇了两下,回过身来,定定的看着刘浓,轻声道:“且待来日,伊娜儿定将此衫归还”
“噗嗤”红筱嫣然一笑,掩了掩嘴。
闻笑,伊娜儿顿时羞恼难耐,狠狠的盯了一眼刘浓,复讪讪的瞥了瞥红筱,心中五味陈杂,难以一言而续,璇即,抱着权杖,咬着嘴唇,勒转马首,徐徐嵌入夜幕深处。
红筱紧随其后。
待二女离去,刘浓身心一松,转身入内,将将落座于案后,即闻帐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嘴角一弯,笑道:“且进”
正在帐外徘徊的荀灌娘眉梢一拔,当即挑帘而入,按着腰剑,边走边道:“灌娘此来,并非聆知艳闻,仅为得知青州战事”方才,伊娜儿临走时,身着刘浓的衣衫,她也看见了,心中极为不屑。
“唉”刘浓默然一叹,也懒得解释了,神情一肃,冷然道:“十余日前,石虎率八万大军围取广固”
“曹嶷何在”荀灌娘细眉凝川,落座案前。
被荀娘子打断了话语,刘浓却并未在意,沉声道:“据闻,曹嶷已中伏身亡,广固仅余八千守军,断难抵挡石虎袭取”
“若是如此,石虎后背之危即解,东海、下邳、广固互呈倚角之势即失。君之妙策,已然付之东流”荀灌娘凝眉深思,细长的手指不住轻叩剑锷,若广固尚存,石虎率军南侵,不过乃自行钻入牢笼而已。但广固一失,石虎后顾无忧,如若尚存军于广固,便将危及刘浓侧翼。
刘浓提起案上茶壶,缓缓注水,抿了一口凉茶,微寒之意入喉填胸,心神经此一激,却愈来愈明晰,紧皱的剑眉徐徐放开,冷声道:“广固城坚,石虎即便引大军袭取,伤亡势必已然惨重其人嗜杀、野心甚伟,却非莽撞之辈,岂会贪图眼前之利君且度之,若易位而处,君当何如”
闻言,荀娘子柳眉一挑,伸出细长的手指,在刘浓的茶碗里蘸了蘸,遂后,于乌桃案上东划一个圈,西戳两个点,嘴角微扬:“下邳存兖州军两万余,东海聚镇北军与琅琊郡军几近三万。石虎此番南侵,其意并非青州一地,实乃强取徐州,若可击溃下邳与东海守军,一路抢掠,待至历阳郡,即可兵威建康。”
说着,粉脸煞雪,手指在案上点了两下,续道:“横江渡、广陵渡皆失于其手,纵然无舟南渡,亦必将渡口附之一炬而建康震动之下,何人敢言北伐”言至此处,冷冷一笑,手指由南往北斜斜一挑,冷声道;“届时,我豫州便孤悬于大江之外我若乃石虎,定然趁势驱骑北掠,一路袭取庐江、淮南,渡大河,入汝阴,进上蔡,摧城拔志复趁大胜之势,调头一击,纵然难以溃尽豫州军,亦必使江东之虎人心尽失他日,若石勒败慕容廆于蓟城,内忧稍却之下,便可倾力合围,暨时,豫州即亡矣北地即亡矣仅需数载,平复代、凉二州之后,便可横渡大江,取建康如探囊”
其声抑扬顿挫,其言赫人听闻
“荀帅,言之有理”刘浓满脸冰寒,身子微倾,凤目眯成了一条线,凝视着案上零乱的痕迹,嘴角却自始至终挂着森然的笑。
长长一番剖悉,荀灌娘眸子吐辉,光芒逼人,顺手拾起身侧一截白巾,擦了擦手,淡然道:“然若欲取东海与下邳,并非易事郗公与石虎交战多年,亦非易与之辈我若乃石虎,岂会不知聚则胜、分则败之理故而,吾取城而不守城,吾嗜杀而不容人,吾携裹大军于身,进可言战,退可言守,奔可言袭若可任取东海、下邳之一城,胜负便已然在掌”
言罢,嘴角上扬,瞅了瞅刘浓,见成都侯身子越倾越低,心中暗自一笑,转眼之时,眸子却由然一滞,凝于手中白巾,继而,嘴角弧线悄敛,樱唇愈抿愈薄,渐而,亦不知想到甚,浑身蓦然一个激淋,飞快的将白巾一扔,嗔道:“此,此乃何物”说着,怒视刘浓,脸颊却红透了。
“嗯”刘浓正在细细思索,乍闻惊声,慢慢抬起头来,不解的看着对面的荀娘子,眼神澄静如水。
荀娘子见他犹呈泰然自若,心中顿时恼了,斜斜飞了一眼案上白巾,怒道:“成都侯,此乃军营,此乃国之大事,此乃万民之存亡汝,汝岂可岂可,岂可如此也”委实难以措辞,心中则乱乱的想:怪道乎,那胡人女子身披他的衣衫,原是如此,如此,如此不堪想着,想着,暗觉浑身上下麻痒难耐,不禁一手按着腰剑,一手按着胸口,呈防备姿态。
刘浓愈发不解,眼光扫来扫去,继而,猛然顿于案上半截残衣,眨了两下眼睛,心思一阵电转,即知她为何恼怒,细细一思:莫非,莫非她以为我持强凌弱乎,唉思及那种场面,成都侯心生怪异情素,却不知该如何作解,只得暗暗一叹,随手捉起茶碗,看也不看,囫囵一阵饮。
“咕噜噜,咕噜噜”喉结滚动,茶水尽泄入腹,刘浓将茶碗一搁,淡然道:“且议军情”
“汝,汝”殊不知,荀灌娘却将眸子瞪得浑圆,指着刘浓,语难成声,满脸绯红。
“何如”刘浓耸了耸肩,渐而恍然大悟,方才所饮之茶,正是荀灌娘蘸手之茶,思及此处,不由得瞥了一眼她那修长如玉的手指,喉结滚动了两下。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荀灌娘冷冷一哼,柳眉倒竖,杏眼吐火,面红若朱,待见刘浓凝视自己的手指,心中怦的一跳,赶紧缩回来,“唰”的一声,拔出腰剑,搭在刘浓的脖子上,喝道:“汝,汝安敢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