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日渐长成的孙子,玳国公柔声道:“咱们满门武将,一家的荣华富贵都来自于军功。简延志在皇上面前说几句话容易,咱们郁家的子孙以后就要喝风屙烟了老夫年事已高,皇上自是不介意荣养我到老死,你们怎么办
老夫一生劳心劳力,前半辈子为自己,后半辈子都是为儿孙,皇上要是真被简延志说动了,老夫死都闭不上眼死不瞑目都有了,老夫还能顾得上什么仁义道德”
一番话说的郁辰心中凄慌,伏地惭愧道:“都是我们小辈无能,才教祖父如此担忧。”
玳国公摇头道:“时也运也,世事从来不由人,怪你们做什么。”
郁辰思来想去,玳国公之所以惦记上简延志,说到底不过是简延志倡导崇文抑武,而玳国公府又死抓着兵权不放手罢了。想到同为武阀的礼贤侯府,郁辰眼前一亮,看向玳国公道:“祖父,沈家”
玳国公叹道:“沈家如今才多少人咱们家又是多少人口你叔叔伯伯一大堆,堂兄堂弟一大群,都在军里那。他们只学过打仗,也只会打仗,一旦交了差事,他们能做什么不过是坐吃山空而已。
你别看沈家如今好了,那是他们家出了沈栗想想前几年礼贤侯府又是什么光景说句后继无人都不为过。你忘了沈栗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告御状那诬告沈淳的还是他以前的下属呢,才交了兵权几年”
喘了口气,玳国公又道:“你也不要当交了兵权就万事大吉了。沈家如今为什么就那么压着世子护着沈栗沈栗再好,他生母也不过就是个佃户家的丫头;世子再不成器,他也是沈淳千盼万盼才得来的嫡长子,他外公如今还是户部尚书呢。单为着沈栗的才能,沈家何必如此捧着他便是疏忽些,沈栗也姓沈,也得为沈家出力不是”
郁辰眨眨眼。封建礼教,所谓嫡庶有别不单是族谱上那一笔,皇帝家还有夺嫡的可能,其他人家,只要嫡子还有一口气,庶子连继承权都是不一样的,再有能力也没用。
“因为将来整个沈家都要靠着沈栗吃饭啊。”玳国公板着手指笑道:“沈淳如今已经赋闲;沈沃因年轻时爱玩不出仕,如今沈家由武转文,他又不好到军里混差事了,别的他也不会,只依靠沈淳过活;原还有个沈沃,可惜,陷在大同府案,沈家这一代连最后一个在兵部做事的人都没了。世子不用提,其他孩子还小,沈家可不只有沈栗这一个宝贝了”
拍了拍孙子的肩头,玳国公感叹道:“沈栗如今这点荣光也不是白来的。就说三晋一事,没他就不行吗为什么就那么拼命说句殚精竭虑也不为过。又千里迢迢赶赴会试,结果大病一场。他也是侯府子弟,天生的该享福的命,单为富贵声名,何必如此
不过为家族耳说一句由武转文,哪有那么容易。得有沈栗那么个人才,还要这个人肯拼命出头,背负家族放弃武事后青黄不接那一代人的生计荣辱,以图后辈长成咱们家没出这样的人啊就是有,咱们家的人口比沈家多得多,是背也背不起来的。”
郁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本他也奇怪沈栗为什么那么爱出头,跟火烧屁股似的。比如这次会试,明明在三晋忙活的连温书的时间也没有,时间上也有些赶不及,就是在这种毫无准备,把握不大的情况下,沈栗仍坚持日夜兼程赶回景阳参加。在勋贵子孙堆里,哪怕再上进,沈栗这种风格的也算少见。
此刻郁辰才从玳国公的言语中体会到,原来出身勋贵并不只是投了个好胎,来享福的,还要想着承袭家族的荣光,背负让家族继续兴盛下去的责任。为这种责任玳国公可以暗地里筹谋着打倒一朝阁老,同样,为这种责任沈栗也被督促着力求上进。
郁辰满面羞愧道:“孙儿不如沈栗多也。如今这般大了,非但不曾为我郁家争先,反教祖父一再担心。”
郁辰与沈栗是前后脚到了东宫,如今在太子眼里的地位却是完全不同的。甚至在宫门夜开案中还出过纰漏,要不是考虑玳国公的面子,皇帝指不定会把他赶出东宫。
“沈栗那是个奇葩,沈家祖坟冒了青烟才出了这么一位心眼明亮的,和他比是自找没趣。”玳国公安慰道:“只和你祖父比就好。想老夫在你这个年纪,也是这个德行。老夫这么多孙子,就你最像我。”
虽有玳国公的开解,郁辰仍有些耿耿于怀。倒不是为着和沈栗相比,他又不是第一次见到沈栗。真正让他不能释怀的,是今日里陡然明白了家族所处的困境。
原本他以为自己家是朝廷武阀里的头一号,再荣华不过的门第,便是远些的宗室都不能轻易相较。今日才意识到,就是这样一个堪称庞大的的家族,反而正处于一个进退不得的境地。
简延志到底天子近臣,他既然能在皇帝面前一再提到崇文抑武,说明皇帝确实是考虑着这件事的。玳国公府再抓着军权不放手,未必是好事。可一旦上交了兵权,郁家人的出路又在哪里呢
第二百章吵起来了
会试舞弊案交由缁衣卫侦办,作为受害者的沈栗只管安心等消息就好。原本为儿子落榜而郁闷的沈淳心花怒放,无论此案还有多少疑点,又将如何处理,至少沈栗一个贡生是绝对不会跑了。也就是说,再经过殿试,沈栗就会成为新科进士。虽然还需要熬几年资历,但终究也算正式出仕了。
沈家的下一代总算是有个能在朝廷里撑门面的,沈淳悄悄松了口气。家族承继,最怕的就青黄不接,只要一代人中没有能出头的,就会被人遗忘,往后的再想上来,谈何容易就算家里有爵位,降等袭爵也不过吃干吃俸禄,几代下去,就成了破落户。
“沈家如今好歹后继有人,九泉之下,也能对老爷子有个交代了。”沈淳暗想。忍不住悄悄拉着沈栗跑到祠堂,给沈勉上了几炷香。
沈栗能体会到沈淳的心思,也不多问,依着沈淳的吩咐,恭恭敬敬地给祖父的牌位磕头。
出了祠堂,沈淳忽然闷闷地说:“以后若是你大兄胡闹,你只管做你自己的,其他自有为父在。”
顿了顿,沈淳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你大兄不懂事,你便把他当个小孩儿看没准儿心里能舒服些。”
沈栗温和地望着沈淳。
沈栗是见过沈淳在战场上英气勃发,所向披靡的风采的。本应是国家的利器,英雄的头领,偏偏需要“赋闲”,甚至连早朝都不怎么上。困在这侯府之中,每日里费尽心思为家族筹谋,高瞻远瞩也有,更多的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慢慢消磨了英雄气,便是娶了郡主又如何沈淳又不图这郡马之荣。
沈淳看重的是什么呢大约除了那没法开解的,不得不离开战场的遗憾,就是家族的和睦兴盛了吧。
“父亲不必担心,儿子心中有数。”沈栗诚恳道:“儿子还记得,小时大兄待我是好的,退一万步来讲,大兄也同我一样流着父亲的血,儿子自会尊重大兄的。”
沈淳仍然郁郁,叹道:“你大兄小时还好,如今不知怎么了,越发左性。为父也知道这有些为难你”
“若是情况反过来,大兄出息了,儿子却不成器,父亲也会这般为儿子说情吗”沈栗笑问。
沈淳毫不犹豫道:“当然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我自然是希望你们都好的。”
“那不就是了,”沈栗微笑道:“哪怕看在父亲的面上呢。儿子知道,您绝不会喜欢看到我们兄弟相争,所以若只是些小麻烦,儿子不会放在心上。”
“以他的胆量和能耐,大约也闯不下什么大祸。”沈淳立时道,随即失笑:“嘿,我都在想什么。走,如今你这贡士的功名已经落在手里,只是如今这个当口却是不好摆宴庆祝的,咱们爷俩喝一杯吧。”
沈梧还被沈淳当做个孩子看待,沈淳却已经拉着沈栗喝酒了。
会试舞弊案到底还是在景阳掀起了风潮。不过隔了一天,竟有读书人跑到宫门外要求上书,连国子监的监生中都有人参与进来。
郁辰吓得魂飞魄散,生恐是祖父想不开,暗地里鼓动了考生。玳国公骂道:“老夫又不傻,没的自找无趣你怎么还在家里,今日不用当值吗”
郁辰没精打采地去寻沈栗,恰逢沈栗的姐夫宫淅也在。
宫淅接人待物的功夫不差,虽知道眼前是玳国公的孙子,倒也没有露怯。郁辰暗暗点头,沈家倒是会挑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