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最后一块饼子,一个老汉低声嘟囔:“朝廷真是不靠谱,就是普通人家,也没有和敌人结亲的道理。大虫和豺狼做亲家,翻脸不过早晚的事白赔了天家女儿不算,引来了北狄人,连累我们这些百姓受苦。”
“爹啊,谨慎口舌”这老汉的儿子是个书生,闻言连忙制止。四下看去,见沈栗等人的车就停在一旁,担心地看了看。
沈栗微笑点头,示意这边不是爱挑事的人。
那书生才松了口气,不料那老汉反倒提高声音:“老汉说说错了吗咱们家就那么几亩地,不说这一逃能不能有平安回家的那一天,便是回去了,那地也荒了咱家还怎么供你读书”
说着,还向沈栗征求支持道:“大兄弟,你说是不是普通人家,谁能支撑下逃亡的消耗”
沈栗尴尬笑笑,低声道:“老人家受苦了。”
“能怎么办呦,老汉都要入土的人了,死活都不可惜,可我这儿子就读不上书了。”老汉哀声叹气。
沈栗方欲搭话,忽见远处有个人看着眼熟,心中咯噔一声,反身进了马车。
太子在车中正为老汉的抱怨难过,沈栗却无暇劝解,低声道:“殿下,咱们快走,微臣好似看见郁杨了。”
一声快走,马车已经快行起来。
太子奇道:“郁杨郁家的人”
“就是那位打了沈大人后逃走的,如今还是逃犯身份。”黎佑提醒道。
太子方才想起,不觉微微皱眉。郁杨自己是逃犯,玳国公府如今又被打压,这人对朝廷难免心怀怨望。
马车行出没多远,一声唿哨,被人围起来。
黎佑便要提刀出去,沈栗止道:“如今唯有大人身手最好,不要离开殿下。”自己钻出车来探看。
郁杨骑在马上,似笑非笑:“沈兄别来无恙”
沈栗看了他半晌,笑道:“积年未见,郁兄神采依然。”
“您客气。”郁杨哼道。
沈栗微笑道:“看来您并不打算动手,不妨上车一叙。”
郁杨不语。
沈栗含蓄道:“既见了在下,想必您也能猜到车中是什么人。”
“在下不知。”郁杨眼神闪烁道:“在下也不想知道。在下只知沈兄与我有桩旧怨需要了结。”
沈栗眨眨眼。他如今是詹事府谕德,又在送亲队伍中,如今狄人闹得正欢,郁杨只要对信息稍微灵通一些,便能猜出他现下车中护持的是太子。对方见了自己便迫不及待跟上来,该是动了某些心思。如今言语拖延,不肯立时确认,大约是在衡量杀死太子和保护太子哪个获利更大。
“您可不像是来与在下寻仇的。”沈栗劝道:“郁兄当年出走,连累贵府被责,如今难道就不想为家里搏个出路”
邵英对郁家的疑心,正是从郁杨开始积累的。
郁杨冷笑:“这是要我将功补过”
沈栗哂然道:“郁兄今日围上来,便不能置身事外。如今贵府衰落,正需一份大功扭转乾坤。郁兄可以帮着我家公子戴罪立功,也可以害了我家公子再向他人邀功。不过,如今大公子、三公子都在这里,郁兄是指着二公子提拔贵府您觉着与狄人暗通款曲二公子有明主之像”
“你说,狄人是二公子引来的”郁杨挑眉。
“有人指使修朝奇与狄人同时下手。”沈栗低声道:“如今看来谁获利最大”
郁杨不语。
他当年出逃后也尝尽了人间冷暖,如今年长,明白当年自己确实有错。这些年与家族重新联系起来,知道玳国公府如今是一天不如一天。心里愧疚越甚,想要补偿家族,为家族寻找出路的心自然也越发急切。
他今日发现沈栗等人后贸然跟上来,确实是趁机想为家族做点什么。但事发突然,他并没想好到底要怎样选择才好。
然而沈栗确实会打动人心。郁家皆为武将,当年也是打过北狄人的,与名正言顺的太子想比,郁家人肯定不能接受的是一个与外族人勾结的皇子上位。
何况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颖王志大才疏,不是能做皇帝的材料。
“在下自然是要为大公子尽心竭力的。”郁杨终于道。
郁杨的加入,为太子等人解决了一个大问题:身份。
在边城时,众人混在流民中,没人检查他们的户籍、路引。但越往前去,环境安定了,城门的管制也越发严格。沈栗等人自是拿不出路引的。
郁杨当年逃跑,众人都以为他要向郁家势力较大的南方去,但他反跑到北方边城流浪,最后落地生根,安家落户。
“小人如今叫做杨鱼,做些皮毛生意。”郁杨道:“以小人的身份,见不到辇州知州申大人,但将殿下平安送入辇州还是可以的。
“有劳郁公子。”自落难后不断遭到打击,太子如今言辞越发和蔼了:“待吾回到景阳后,定会在父皇面前为阁下分说。”
郁杨摇头道:“小人当年确实犯了错,又逃亡多年,不敢求陛下赦免,亦无颜面对族人。殿下宽厚,若觉小人有微薄功劳,还请记在小人的堂兄郁辰身上。”
太子微觉诧异。
郁杨怅然道:“小人年少时一味嫉妒堂兄,如今算是一点补偿吧。”
沈栗暗暗点头。
到底也是同郁辰一样被玳国公手把手教出来的,磨去了年少时的莽撞,郁杨的头脑也算够用。如今玳国公府被皇帝猜忌,唯独为郁辰留了一道门缝。以郁杨的“前科”,便是得到赦免,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前程,还不如在太子面前为郁辰卖个好,以图令郁辰得到个重入官场的机会,将来重振门庭。
郁杨见沈栗神色恍然,知道心思被其猜中,向他翻了个白眼。
终是少年仇人,哪怕明白自己当年是自作自受,如今也不打算报复了,但相对时仍觉不痛快。
沈栗也不去惹他,无论如何,郁辰是帮了大忙。有了他,沈栗等人不必再担心路引的问题,衣食送到眼前,伤势也得到医治。
令人遗憾的是,宁王除了失去了右手,他的左眼当时也被火药冲了一下。当日未觉如何,但路途中便渐渐失去视力,到达辇州时,已经彻底失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