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最后一次见面的不愉快,他在公司楼下送那个女生离开,也实在寒暄不起来。
于是,只剩下抱怨,“你怎么来了,你跟宿管阿姨说了什么,怎么她让我跟你去什么亲戚家,难道你不知道我在这里没有亲戚吗”
他不急不忙地解释,他跟宿管说,我有一个姑姑在这个城市,听说我病了,让他接我去她家住。
我不解,于是他就把听到的转述一遍,说想来看看我。以前我跟他说过,每次下楼走到宿舍一楼,都感觉楼道尽头阴森森的,楼道灯也特别暗,前边有高层建筑,一楼白天屋子里也很少见到阳光。宿舍房间不是很紧缺,那边常年空着。
“我觉得,既然在这里你不能出门,你住在我家会比较方便,我晚上就去机场了,你一个人在我家,想吃什么,就给旁边的餐厅打电话让他们送过来,想出门透透气,就去运动场散步,比较自由,也能让你的病好得快一点,起码晚上不会熄灯。”
那一瞬间,我心里涌进一股暖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路上我把头朝着右边的窗子,发烧引起的头晕,恶心想吐,现在反应全都来了,不想让他看到我脸上的眼泪,身上还穿着他厚厚的衣服,整个人蜷缩在副驾驶座位里,他把暖气开最大,车里很暖和。
“小媚,不要在车上睡,一会儿下车会很冷,马上就到家了,小媚,小媚。”
他的呼喊并没有阻止我的困意,我强迫自己清醒,不过最后失败了,不知不觉中昏昏睡去。
到了家,停好车,我走下车去,走起路来天旋地转。他就走到我旁边把我拉下来,直到到家,他都紧紧抓住我的胳膊,生怕我体力不支摔倒。他查看我的药,然后打了个电话,半个小时后,一个提着药箱的医生敲门,帮我挂了一袋点滴,还留了一袋,叮嘱他滴完就可以拔了。
他送医生走以后,就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
我在他的客房,他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他拿着体温计帮我测体温,自言自语,“三十八度,怎么又高了”过去几天每晚都睡不好,因为难受不想说话,我发一会儿呆就昏昏欲睡了。
等我醒来,发现已经输完液,手上的针已经把掉了。窗外天已经黑了,外面刮起风来。我从床上爬起来,推开门才发现,每个房间都亮着灯,我抱着希望一间间房去看,心想也许璟贤看到我这么惨,一时心软留下来了呢,全部房间都看了遍,最终还是失望。实在无聊,我就打开他的电脑,看有没有什么好看的电视剧,桌面上很干净,背景是一张风景图,电脑储存的也是一些我看不懂的红蓝图,数据分析,标书报告之类的。
一个新闻小窗蹦出来,还是关于流感病毒的,自从第一例发生开始,新闻连续滚动播报,提醒大家尽量不要去人群多的地方,做好防护措施,一旦有异常赶紧去医院就医,早发现早隔离,现在想想,我应该感谢宿管阿姨没有把我送到医院隔离起来,不然我就真成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了。点开新闻,上面说,“流感病毒的群间传播主要是以感染者的咳嗽和喷嚏为媒介,在人群密集的环境中更容易发生感染,而越来越多证据显示,微量病毒可留存在桌面、电话机或其它平面上,再透过手指与眼、鼻、口的接触来传播。因此尽量不要身体接触,包括握手、亲吻、共餐等。如果接触带有甲型流感病毒的物品,而后又触碰自己的鼻子和口腔,也会受到感染。感染者有可能在出现症状前感染其他人,感染后一般在一周、或一周多后发病。小孩的传染性会久一些。”又搜了一下新闻,北京市目前为止共发现三十九例患者,被确诊为流感病毒携带者,其中一例是两周前来自加拿大的华裔女性,现在已经隔离,经询问,这位患者自加拿大抵京后,未遵循健康建议卡要求,多次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看到后面的信息我大吃一惊,她换乘的地铁,在我学校附近。而我,也许在某一个瞬间,在地铁上和她相邻而坐。或者,她刚离开过的桌子,拿过的东西,我紧接着坐下,拿起来。
那一瞬间,我整个人手足无措,巨大的恐惧然我哆嗦不已,我有可能就这么不幸被感染了。我庆幸温璟贤离开了,我仔细回想他离开之前的所有场景,我们没有身体接触,他拉着我的胳膊,但我穿着长袖,我们没有皮肤的接触。医生来的时候从始至终带着医用口罩。
我得马上离开这里。就算我对他有恨意,但在这个时候听说我病了,第一时间赶到我身边的人,依然是他。我不能害了他。我在心里祈祷,这种猜想千万不要发生。想到这里,我去卫生间找来酒精和消毒液,找了条毛巾,把我能想到的,接触过的地方全部都擦一遍,电脑桌,电脑键盘,卧室的桌子。我开了屋子里的排气,然后关上门离开了。
一个人拖着疲惫的步伐,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周围冷冷清清,远处有行人走来走去,成双成对,我坐在一个花坛前,看着音乐喷泉发呆。
渐渐夜深了,我一点也不觉得冷,身上还穿着温璟贤的衣服,他接我的时候帮我穿上的,我告诉自己,衣服已经携带了我身上的病毒,我有义务把它穿走。
精神萎靡之下,人也变得多愁善感,我甚至联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怎么会这样辛辛苦苦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这样匆匆离开。我才刚看到生命中的一抹阳光,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却无辜被牵连,迎来这样的下场,真的很不甘心。一个人坐在街边的椅子上越想越难过,不由得恸哭起来,可我是有良知的,就算我这么悲惨,也不能祸害别人,如果我是病毒的携带者,这样继续在公共场合只会危害别人。思量前后,我还是要去医院。走去医院的路上,想到即将见到的医生们,他们会个个戴着防毒面具,,身上裹着厚厚的防毒衣服,把我关进密封不透的房间里以待观察,我像被关在监狱里一样。
在医院门口,我还想到一个人需要交代,就发了一条短信给他,“憬贤,不知道你是否还在用这个手机号。我没事,只是想多你说,在我的人生中,你是第一个让我感觉到被爱和幸福的人,我对你应该心存感激,因为太不舍,才不停地怨恨你没有陪我到最后。谢谢你,陪我走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我的勇气在发完短信就用完了,赶紧关了机冲进医院里,我怕自己下一秒就退缩改主意,不敢进去医院。
我拦住一个戴口罩的护士,跟她说明来意,那个护士大惊色变,连忙给我一个口罩戴上,跟我保持距离,找来仪器,动作娴熟地给我检查,滴的一声就测好体温了。
她认真负责地帮我测了两次体温,然后抬眼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你没发烧啊”我想她的潜台词应该是,你跑来这里添什么乱。
什么我也纳闷了,经过一番询问我才知道,那个感染者在公共场合停留的确切时间跟我是对不上的。他们也得出结论,我就是一场普通的感冒发烧,现在已经退烧好了,安慰我年轻人恢复得快,只需要回去多喝水多休息,就没事了。
原来是虚惊一场,心情的落差让我蹲在台阶上久久缓不过来,就像一场闹剧一样,我刚才还在做生命最后的独白,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现在竟然什么事情都没有。
走出医院我整个人还是放空的,大悲大喜这种场面我真是太难以消化了。我转念一身轻松,发出很多感慨,感觉生命有了不同的意义,瞬间眼界也开阔了很多,是啊,在生死面前,爱情不是全部,我应该感谢生命,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应该做的事情上。
我也没有等到期待中的回信,那边很平静,我一方面庆幸他没再用那个手机号,省去了他收到莫名奇妙的短信这一麻烦,一方面还是有一点失落,那是我鼓足勇气对他最后的告白。
回到学校,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联系我,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做到了,就像朋友一样,安静又低调的朋友,你遇到困难的时候,他就像天使一样出现,为你解决问题不求回报,当他觉得你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又会作为无公害的朋友隐形在不知名的角落里。
刚开始我很失望,也感到难过,后来气消了,心想不管怎样也要打个电话表示一下感谢,他就像一个老朋友一样,语气热情洋溢,毫无掩饰关心我的近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