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笑道:“文长兄,你不是说要给我看家护院吗怎么比我休息得还早”
徐渭尴尬地笑笑,“行之小兄弟,年轻人早点睡觉,对身体好。要是学问有啥不懂的,等到明天再问我。”
说着他又要走,唐毅一把拉住他,笑眯眯说道:“学问的事情怎么敢劳动徐文长,我这只有一点账目,邀请老兄帮忙。早就听说你聪明绝顶,应该不难吧”
徐渭虽然没有专门研究过算学,可是架不住人家聪明啊,十来岁就把九章算术弄得明明白白,应付一点账目有啥难的。
拍着胸脯,徐渭欣然领命。
唐毅带着他直接到了后院,这里有专门的五间房舍,里面有十几个红木架子,堆满了各种账册。面对浩如烟海的账目,徐渭脑袋一下子就大了三圈。
“师弟,小兄肚子疼,你看能不能先去茅房”
“那有马桶”唐毅指了指墙角。
“我眼睛不好”
“这有镜子。”
“我,我怕黑”
“有蜡烛,自己点”唐毅笑眯眯说道:“文长兄,你不会当逃兵吧”
徐渭咬了咬牙,怒吼道:“算你狠,就不信还能难得住我”
一屁股坐在了唐毅的对面,烛光中,只听到算盘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直到东方发出淡淡的微光。
原本运河票号的账目都交给了吴天成,可是这一次运河票号吸纳了浙江的士绅,规模扩大三倍,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尤其是金融机构,必须要有严密的财务制度,详细的规章。作为唐毅改变世界最有力的武器,交通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徐渭最初只是觉得头晕眼花,经常出错,可是他学习能力极强,渐渐进入佳境,可是越看,越算,就越吃惊,看着唐毅的目光都变得匪夷所思。
这些账目可不是几十两,几百两的小账目,动辄十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
什么叫做富可敌国,徐渭知道哪怕是朝廷的户部,也未必有这么惊人的资金流量。一个十几岁的户部尚书是没法想象的,可是眼前的小子就做到了。南直隶,浙江,两个大明朝最富庶的省份,最有实力的豪商巨贾,士绅大族,多数都加入进来。这是何等实力,何等强悍
相比之下,文会的争锋简直就是小儿科,不值一提的开胃菜。
金鸡报晓,嘹亮的叫声让徐渭恍然惊醒,只见对面的唐毅伸了伸腰杆,不好意思地说道:“文长兄,不小心熬通宵了,我去安排点吃的,白天给你补觉吧”
“慢。”徐渭突然站起身,神色凝重,突然躬身说道:“行之,请教我仕途经济的东西吧,我求你了”
唐毅瞳孔突然紧缩,问道:“为何”
徐渭扬起了脸,两颗泪从眼角划过,指着自己的心口说道:“因为这里有恨”
第208章母子团圆
大体留下不朽诗作文章的,都尝到过少有的苦难,而像徐渭这么倒霉的,恐怕世所罕见
论起家室,他比唐毅还要好一些,出身绍兴文脉兴隆之地,长于官宦家庭,他的父亲徐鏓做过四川夔州府的同知,原配夫人童氏早早死去,留下了两个儿子,后来续弦苗氏,而苗氏不能生育,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就怂恿自己的贴身丫鬟侍奉老爷,而这个丫鬟不辱使命,生下的孩子就叫徐渭
由于生母身份卑贱,他只能管生母叫做“姨娘”,而毫无血缘关系的苗氏才是他的“母亲”,当然这还只是徐渭倒霉的开始。
他来到世上刚刚一百天,家里就带了两次孝,第一次是给荒唐的正德皇帝,第二次则是他的父亲。
徐家前两个儿子都比徐渭大很多,和继母苗氏之间隔阂很深,失去了丈夫之后,苗氏要承担繁重的家务,要维系继母的尊严和地位,要维持四分五裂的家,坦白说苗氏是一个很能干的女人,她把徐渭当成自己未来的依靠。
从小就教徐渭读书,九岁便能作文,十多岁时仿扬雄的解嘲作释毁,轰动了全城,成为了远近闻名的神童。
只是苗氏对他的爱带着病态,带着偏执,带着疯狂徐渭越出色,苗氏就越惊恐,她怕这个孩子最终会离她而去。
终于,在徐渭十岁那年,苗氏做了一件疯狂透顶的事情,她把徐渭的生母给买了
当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徐渭哭晕过去,整整三天的时间,他水米不沾唇,几乎死过去。母子分离,在徐渭的心头留下了狰狞的伤口,一直在流血。
“行之,嫡母她爱护我,疼惜我,我同样敬重她,可是她竟然要求我只把她当做母亲,当做生我养我的母亲。只要我和生母多说一句话,哪怕是一个眼神,她就会疯狂的咒骂,罚跪,打板子,不光打我,也打生母,我们母子之间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即便如此,嫡母还是无法忍受,她把母亲卖了”
徐渭说到这一段,指甲深深刺入手心,暗红的鲜血滴滴答答流出来,这道伤口不在掌心,而在心头
“从此之后,我经常做噩梦,还留下了头疼的毛病。不过很快我不再害怕做噩梦了行之,你知道什么原因吗”徐渭泪光涌动,悲愤到了极点,痛苦说道:“现实比噩梦还可怕我十五岁那年,嫡母死了,家产都归了两个哥哥,我就像是货物牲畜一样,也跟着他们。我努力讨好他们,只希望他们能准许一个弟弟卑微地活着,只要有饭吃,有书读,我就知足了,因为我坚信,凭着我的才华一定能蟾宫折桂,能够苦尽甘来”
“可是”
徐渭突然站起来,指着苍天,破口大骂:“贼老天,连活路都不给我留二十岁的时候,二哥病死在去贵州的途中,二十五岁大哥病死,乡绅霸占了我们徐家的祖宅,把我赶到了街头,幸亏我的妻子让我住在她的家中。上门女婿,倒插门啊”
徐渭悲愤地嚎叫:“尊严,男人的尊严,从小到大对我来说,都是最大的奢侈在岳父家里,我忍耐,我对谁都赔笑脸,我像野草一样,卑贱地活着。但是,老天爷从来都是欺软怕硬,他还在折磨我转过年,爱妻又因为肺痨丧命,我徐渭再度流落街头。幸好老师出面,拿回了老宅子,等我回家的时候,父亲,嫡母,兄长,妻子,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