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眼中暗含泪意。
“樘儿,”太皇太后并未因朱祐樘的逆反表现出半分不悦,相反还语重心长劝道:“你也说了,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来,哀家一直都依你,即使满腹期望,可曾有一次违你心意,逼迫过你如今皇后诞下龙子,皆大欢喜,当初樘儿说过的话,皇后自然也该谅解了。”
朱祐樘说过的话
他自己记得。
那是一个安静的雨夜,风穆穆,雨融融,本该平静祥和的东宫,却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御医确诊,太子妃腹伤已愈,只是从此生育之事,恐怕千难万难。
这个消息无疑像一道雷电,将在场的朱祐樘和当时的太后,击得不能言语。
还没等年少的朱祐樘反应过来,太后已经开始考虑重纳太子妃。朱祐樘一个激灵,匆忙跪下哀求,他道:
“祖母莫要亏待了孙媳妇御医只说难,未说完全没希望。孙儿不能如此忘恩负义,大难临头独自飞去”
“哎,樘儿你这孩子,从小就是个心软的”太后看着他,又回看了眼正心疼盯着他瞧的郑金莲,“不过,皇家不能无后,哀家可以不休了太子妃,却要为你再物色几位侧妃,如此才可安心。”
朱祐樘正欲答话,卧室中突然传来张乐之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张乐之嫁于他后,一来两人尚且年幼,二来他对男女之事冷淡,满心都是朝廷社稷,是以还未同房。可此刻,那哭声在他听来,简直如同将院里水缸中接着的雨水整个儿泼到了他身上,透彻心扉。
他不能做无义之人。
“祖母,恕孙儿不能依你。我们都还年轻,未来尚未可知,孙儿,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太皇太后在后宫摸爬滚打几十年,岂会怜悯一个刚刚嫁入天家的外人,自然不答应。
朱祐樘只好以退求进,“祖母,孙儿知道您的顾虑,孙儿亦不敢做朱家不肖子孙。那便请祖母给我们五年时间,届时再来讨论此事,可好”
这本是朱祐樘当年拿来搪塞她的借口,如今五年时间已过,没想到太皇太后终归是要旧事重提了。
“太皇太后为孙儿择妃,不过是担心乐之的身子。如今乐之已然大安,此事便不必再谈了吧”
“这正是哀家要说的,乐之既已大安,你俩便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哀家老了,不知道哪天就要撒手人寰”
太皇太后此言一出,几个小辈惊慌失措,纷纷道:“太皇太后寿与天齐,莫要讲这不吉利的话”
“哀家说的是事实,”太皇太后一直平静用食,此刻倒放下了筷子,“近来,哀家愈发觉得,许多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樘儿,你打小就跟在哀家身边,哀家从未对你有何要求,因为哀家明白,你是个好孩子,你有自己处世为人的方式,也能将朝政把持得很好。上个月,伺候了哀家一辈子的周老老也走了,哀家就在想啊,这哪天,说不定就轮到哀家了哀家这一生起伏跌宕,凡事都要管上一管,争上一争,为的就是不留遗憾。如今哀家,却还有一个心愿,因着对樘儿的宽容,至今尚未实现”
她说这话的时候不经意便望向郑金莲,最后索性拉住郑金莲的手,意图再明显不过。朱祐樘暗自叹了口气,心中确实不忍,气势也一下弱了下来,“祖母,您说这样的话,真要折煞樘儿了。金莲虽是一个小小宫人,但陪伴我们祖孙十数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樘儿自小又视她为姊妹,自然不会亏待她。等忙完册立太子的事务,便择个吉日,为金莲选个好人家,做正”
“那便等到立完太子吧,”太皇太后一把抢话,“到时候樘儿纳金莲为妃,了了哀家这最后一颗俗世凡心。”
眼看太皇太后就要成功说服朱祐樘,一直在旁神情复杂的郑金莲,却忽然跪了下来,“太皇太后错爱了。万岁爷,皇后娘娘,奴婢不敢居功,更不敢高攀天家,万岁爷说得对,奴婢,只不过是个小小宫人”
、第一八三章:娥皇女英
朱祐樘只能在心里怪自己说错了话,刚要安抚,却听皇后也开了口:“太皇太后,妾身自知,数年来太过任性,没有为皇家的未来兴盛考虑。如今厚照身为嫡长子,不过半岁就将登上太子大位,妾身怎能不知足”朱祐樘还在疑惑,她又转向他道,“皇上,金莲姐姐服侍您有多周到,妾身向来清楚。妾身,愿意从今后与她一同侍奉皇上。若皇上嫌弃她身份卑微,妾身便大胆认金莲为姊妹,也算为我娘家再添一份光彩了。”
她一番话说下来,眼角光亮只增不减,看得朱祐樘又心酸起来。
三个女人一台戏,朱祐樘站在戏台正前方,差点就要被她们绕进去。
可他眼前却蓦地闪过一张脸,有个声音对他说:“我陪你一起,守住这个承诺。”
他恍然,重新握起筷子道:“太皇太后给朕一些时间,册立太子后再议吧。金莲,你也起身来,今日没有外人,坐下一起吃吧。”
看来他似乎有所松口,态度也亲近了不少,太皇太后不想逼迫太紧,以免适得其反,便拉过郑金莲坐在了自己身侧。
晚膳后,朱祐樘与皇后一道回了坤宁宫。
朱祐樘已经很久没有在坤宁宫就寝,虽然他叫彤史每日都记录了与皇后同寝,事实上却都是独宿乾清宫。当然这种宫闱秘事众都人也不敢随意讨论,其中的真相,恐怕只有皇后自己心里清楚。
所以,今夜他愿意留下来,皇后自然受宠若惊,即使她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并不如她内心所思的那般若惊。她只是淡然地上前为朱祐樘解衣,并没有说话。
朱祐樘只好握住她的手,主动问道:“乐之,你当真不介意”
“介意”皇后苦笑一声,“皇上,乐之本就不该介意。早在五年前,乐之便不配在这个位置上。是皇上怜我,才给了我这多年荣华。如今,皇上也算仁至义尽了。”
朱祐樘语塞。
皇后话锋一转,“皇上,若是这一步你迟早要迈出去,还不如,选一个我知根知底儿的。沈莹中来路不明,不要说我这关,就是太皇太后那里,她也是断然过不了的。”
这话倒是警醒了朱祐樘,“乐之,你是否还在暗中调查她”
皇后闻言心中一惊,却及时反应过来挣脱了他的手,嗔怒道:“皇上,乐之在你眼中,真就这么不堪吗是了,您有多久不曾进过坤宁宫的寝室了乐之在做些什么,皇上自然不知晓了”
她的眼中又流露出方才见过的那股委屈,朱祐樘看得连忙别开了眼睛。
是啊,皇后虽然任性自私,可好歹,从未做出伤害李慕儿之事,也没有什么大的手腕。郑金莲则不同,自小在皇宫里的她,早就见惯了尔虞我诈的后宫争斗,也并没有出淤泥而不染。朱祐樘对她的那点情谊,早就被她对李慕儿的所作所为消磨殆尽了。
册立太子在即,他需要好好盘算如何应对太皇太后。想到这里,朱祐樘不愿再多说什么,只展臂示意她继续解衣。
何青岩很后悔没有听李慕儿的话迟些起床,非要在这个宫人都在外头忙着清理打扫庭院的时候,去文渊阁找戴琼莲和换书看。
于是当那些风言风语传入她耳朵时,倒也显得不那么做作刻意了。
“喂,你们听说没有”
在这固若金汤的高墙之内,这样的开场白无疑是滩蜜糖,顿时吸引了一群蚂蚁蜂儿围拢到一块儿,纷纷伸长着脑袋欲尝到第一口甜头。
“听说坤宁宫多了位皇后娘娘的亲妹子”
“胡说。皇后娘娘的母亲金夫人我倒是见识过,可从未听说娘娘还有个妹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