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叹息:“我也觉得召他入京之事是不成了。”
李砚见她眉头深锁,出言安慰:“太后毕竟保下了姚潜,宣武军的颜面也算维护过去了,将来未必没有再协商的余地。目下局势并非危急,暂时搁置倒也不会影响大局。”
“可这样一来,我就没有任何办法制衡徐太妃和赵王的争斗。”
“为何要制衡”李砚反问,“鹬蚌相争,太后不是正好渔利”
太后神色忧虑:“神策军可能在太妃手上。她为人行事都太难预料,我怕将来局面会失去控制。”
李砚微微迟疑:“这倒不可不虑。不过臣有些奇怪,既然先帝遗命允许太后执掌朝政,却为何不将神策军留与太后”
太后有片刻沉默。过了一会儿,她将目光移向窗外,轻声道:“毕竟太妃才是皇帝生母。”
李砚仍然一脸狐疑。就算先帝担心太后大权独揽,让太后与太妃各自分掌一军即可,完全不必做到如此地步。可太后显然不愿多谈此事。她似乎关注起了在窗棂跳动的鸟雀,盯着它们的身影,许久都不发一言。
“即便如此,”李砚决定自己接过话头,“太后对神策军也不是无法可想。”
太后一双妙目果然重新凝聚在他身上:“此话怎讲”
李砚微微一笑:“太后动不了神策中尉,还不能动军器使么”
太后眼中亮起光彩:“这倒是可行。”
军器使掌管武库器械,不失为牵制神策军的办法。
“除此之外,南衙重臣虽然普遍与赵王交好,也不代表他们就是一块铁板,未必没有分化他们的机会。”
太后点头,这也是可行之法。想了一会儿,她忽然又有些迟疑:“你一直在宫外,如何得知这些事”
“市井鱼龙混杂,却也是各种消息汇集之所。仔细留心,便能看出不少端倪。”李砚笑答。
“你好像变了”太后低声道,“以前的你就算身处其中,也不会关心这样的事。”
李砚垂目,片刻后发出一声苦笑:“那时的太后又何尝是现在的样子”
当年的顾婉清秀丽娴雅,还有着女子身上难得一见的洒脱。她是高门千金,而他只是一介游民。他们之间原本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可因为她的不在意,悬殊的身份从未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那时的他们还带着涉世未深的天真,一心沉迷于棋枰之间的天地,自以为超脱世外,直到骇浪袭来,才发现这方寸世界并不能令他们免于世间凶险。
十几年分隔,他们已各自屈从于世俗规则。也许除了少数几个人,谁都不知道端庄雍容的太后曾经也有过一段挥洒自如的少年岁月。李砚这样想。
李砚拦下那辆行进中的犊车时,车夫吓了一跳,匆忙拉住缰线。车上的铃铛发出一阵急响。车夫惊魂甫定,高声喝斥:“你是何人怎么敢来挡我家的车”
李砚向着犊车深深一揖:“请恕在下冒昧。车中可是前几日解了某棋局的那位小娘子”
车内有片刻沉默,最终有个女声回答:“是我。”
声音不高,但清柔悦耳,有如春风拂过,落在耳里是说不出的动听。
“在下与人定了一个联棋赌局,需要一个搭档。小娘子可有兴趣加入”确定了她的身份,李砚直截了当地问。
“大胆”车内另一个女声斥道,“也不打听打听我家小娘子的身份,岂会与你们这等狂徒为伍,更别提参加什么赌局”
“紫笋,休得无礼。”那柔和的声音轻轻喝止。
察觉车中的小娘子并无不悦,李砚忙道:“赌注是十五贯。对方是翰林院的棋待诏。”不待对方回答,他又匆忙加上一句:“赢了东国王子那位。”
“什么国手我家小娘子才不稀罕”那个叫紫笋的女子才训斥了半句便没了声息,显然车中人再度制止了她。
李砚踏前一步,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地追问:“小娘子意下如何”
片刻,一声轻笑自车内响起:“好啊。”
、第29章 试探
李砚从太后殿中退出时,正巧看见徐太妃从檐子上下来。
徐九英也瞧见了他,挑了下眉毛,将随侍的宫人们撇开,大步向他走来。
李砚不慌不忙地施礼:“太妃。”
徐太妃早就听说他接边数日都被太后召来对弈。走到近前,她一双桃花眼不住地在李砚身上扫来扫去,轻笑着开口:“李待诏今天气色不错,看来很是春风得意哪。”
李砚客气地答话:“手谈而已,哪里算得春风得意”
徐九英轻哼一声:“李待诏没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吧”
“自然不敢忘。只是太后生性稳重,并不肯轻易交心。太妃总要给在下一些时间取得她的信任。”
“心急吃不了热粥,”徐九英吃吃笑道,“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不过我这个人终归不怎么有耐性,说不定哪天就不想讲道理了。还请李待诏多上点心。”
李砚面色未变:“在下会记得太妃的提醒。”
徐九英盯了他一阵。李砚在她的注视下泰然自若。
“有意思。”她笑了一声,向着身后招了招手。宫人们会意,都跟了上来。她便在宫女们簇拥下,婀娜多姿地走进了太后殿中。
李砚目送她远去,不知想些什么。良久,他也笑了一声:“是有意思。”
此时太后在殿中已得人通报,坐在榻上等着徐九英了。
徐太妃进来,两人见了礼。宾主入座后,徐九英才赔笑道:“太后特意叫我过来,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太后向不远处的书案扬了扬脸。那上面有道摊开的奏疏。徐九英上前扫了一眼,完全看不懂,一脸询问地等她解释。太后言简意骇道:“姚潜要求调职。”
忽然再听到这个名字,徐九英怔了一怔才问:“调去哪儿”
“西川或者剑南。”
徐九英有些茫然:“我记得太后有次说过这两个地方不太安定”
太后点头:“南诏、吐蕃不时寇边,剑南、西川承压甚重。”
“他想干嘛”徐九英不解。
“也许是上次的事对他有些刺激,”太后道,“太妃觉得我应不应该答应他的请求”
徐九英挑了下眉毛:“朝政的事我又不懂,太后决定不就行了”
太后抬眼看她:“太妃没什么意见”
徐九英疑惑地反问:“我该有什么意见吗”
“我查过了,”太后慢慢道,“上元那日,你身边那个叫陈守逸的宦官出过宫。和他同行的还有一名宫女。”
徐九英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