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姬道:“这么说来阁主理由充分,证据确凿,又怕各位长老管事心存歪念,所以暗中安排各园内外务管事听阁主号令,将众位一网打尽,这都说得过去,可是孙长老已是百口莫辩,造反之事人人皆知,阁主又何必非要毒哑孙长老,叫她说不出话”
众人愣了一愣,道:“说的是啊”
玉姬冷笑道:“阁主是怕孙长老根本不分辨,却情急失言吧”
第三百四十八章坐船的蚂蚱四
龚香韵愣忡间心中一惊,却已是身心俱疲,低声叹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玉姬道:“阁主,我这几日也常戴面具,扮作和自己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原本以为,所扮不过他人之颜面,所学只是性情之皮毛,却不想,戴上面具之前绝不会做出的行为,戴上面具之后忽然就自然流露,乃至性情大变,甚乎癫狂,揭下面具方猛然惊醒,警钟大作,恐惧万状,回想自己戴着面具癫狂时,竟是一心陶醉享受。”摇头大叹,“阁主,可怕啊,可怕。”
众人闻听初时不解,慢慢竟仿佛颇有些感同身受,眉头皱起,头颅轻垂。
玉姬道:“这种心境,阁主可曾有过”
龚香韵目光闪烁,道:“无有。”
“阁主说谎。”玉姬叹息,“阁主现下便是戴着面具说谎,阁主难道从来不觉,别人看不到你脸和表情时,你会更易撒谎”
龚香韵颦眉道:“不觉。”
玉姬忽然沉默半晌。抬头又道:“阁主可曾癫狂无状,不能自已”
龚香韵愣怔半晌,方道:“不曾。”
“说谎。”玉姬低声道,“这世上至少有一人便曾见过阁主癫狂无状,不能自已。”
龚香韵道:“何人”
玉姬道:“唐颖。”
龚香韵惊启口。
玉姬道:“十几日前的事,想必阁主不会忘怀,唐公子入阁第一日,面见阁主,联坐长谈,阁主曾亲口哭诉,也许是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呆的太久,有些失心疯了,于是便痛哭失声,假若阁主从没有戴着面具伪装自己,会在外人面前发泄得肆无忌惮”眉头也轻皱起来,叹了口气,“当唐公子劝慰说会帮你时,阁主曾万分诚恳说了一句:谢谢你,我以后一定做个好人。”
龚香韵闻言潸然泪下。
风可舒愣愣道:“阁主还说过这样的话”却见李琳只愣愣望着玉姬,满面惊奇。
玉姬道:“唐公子觉得,阁主那句话并非谎言,反而是真情流露,却不想,因是面具戴得太久,奉行阁里低下准则,有醉风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总比嫁人侍奉公婆来得爽快,没有对错正邪和善恶,谁武力占上谁就说了算数,唐公子离去之前,阁主也竟初次狠下心来,引诱于他,若非唐公子极力拒绝,阁主便会完完全全变成一个黛春阁阁众,无所不犯。就是这样,阁主真心的话也因你早已相信戴面具的自己才是真的自己,所以泪干以后便烟消云散,仿佛你从未动过这样善念。”
龚香韵流泪道:“那不过是应付唐颖的话,谁会当真”
玉姬道,“我一边说着戴面具更易作恶,阁主一边仍在昧着良心说谎,你又何必自暴自弃就算阁主说的这句话不当真,那么孙凝君说过的话呢只有面对自己的脸的时候,才最真实,最放松,才能正视自己的良心,也能少做些坏事。”
第三百四十八章坐船的蚂蚱五
风可舒愣愣道:“孙凝君还说过这样的话”
玉姬望着龚香韵,“难道阁主也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见龚香韵不耐,背脸向后,于是又道:“阁主既不想听,为何不像方才那样冲上来取我性命我只不过是侯思馆内一个仆妇,孙凝君也不过是小小一个长老,在场人等都不是服过灵药回天丸的阁主的对手,阁主为何还不动手”
童冉等人一听,不约而同斜撤半步,握紧腰畔兵刃。
骆贞皱眉道:“她正因见了我没有易容而惊讶,还没回过神来,你为什么还要提醒她”
玉姬哼笑一声,道:“就算我说了,阁主还是没有攻上来,这说明阁主早已丧失斗志,根本已不想置人于死。”
龚香韵道:“没有的事,我要留着力气抵御外敌。”
玉姬哂笑,道:“是么若是这样,阁主为何还要说带领阁众闯出阁去,他日积攒势力,卷土重来的话岂不是根本没有抗敌之心”
龚香韵道:“我怎么没有”
“既然你有,”玉姬冷笑打断,“为何还要瞒着这么多位高手叫其他人去守门你方才也说过,只要保住我阁主之位吧你只是想尽快铲除孙凝君,保你阁主之位,再带领大殿中这二十九位长老管事内外务管事从密道潜出,积攒你的势力,等待卷土重来,只严惩首祸余不追咎的目的也是在此,而除了你和这二十九人,阁里所留所有阁众都是你的弃卒”
龚香韵冷笑道:“她们不死,我们不活”
童冉巫琦儿等人全都色变道:“好狠毒的心肠”
龚香韵冷笑道:“你们有什么资格说我”哼了一声,“原当初我可是想带你们走的,就算日后算账也会让你们多活些时日,你们要怪就怪骆贞,要不是她管闲事救下孙凝君,引出这么多话,我们早就逃出生天了。”
“不对,”骆贞忽然道,“既然这样,她为什么又要隐瞒我们官府来犯的事情难道不是为了偷偷弄死我们么”
玉姬道:“阁主这么做,只是想名正言顺杀死孙凝君,叫你们亲眼见证,明明白白,夺回她的阁主之位,假若孙凝君死得不明不白,这么多位长老管事一定会详加追究,她的秘密就可能会公之于众。”
韦艳霓讶道:“这么说,阁主一开始的确想放我们一马吗”
童冉皱眉道:“什么意思就因晚死了几日,就对她心存感激了么”
“那倒不是”韦艳霓连忙回答,便不说话。
玉姬道:“阁主,你面对自己的面具时,能不能心内稍安你面对自己的脸的时候,又能不能心内稍安你说过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骗得别人辛苦,难道阁主的心就不苦吗”
龚香韵道:“你少用这种同情的语调和我说话,不过就是听信了唐颖的几句歪理,竟在这里惺惺作态教训起我来”
第三百四十八章坐船的蚂蚱六
玉姬道:“这阁里每个人都想做阁主,引诱男子的人淫念一生,念念都恶,恶念膨胀,便想左右一切,不引诱男子的人希望自己大权在握,不被别人所左右,所以我明白的,阁主在阁中处境艰难,偏帮恶者,良心难安,偏帮守贞人,恶者向阁主施暴,加之阁主即位时名不正言不顺,心内虚浮,自卑懦弱,一旦得到强大力量,必会想要夺回自己失去的一切,报复使自己感到痛苦的一切。”
龚香韵转过头来居高临下望着玉姬,淡淡笑道:“若非你是我的敌人,我也从来看你不顺眼,我几乎都要说你是我的知己,简直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玉姬摇了摇头,接下来的话慢慢让龚香韵沉下脸色。
玉姬道:“皆因阁主在阁中耳濡目染,就连从前保留的一点点良善,也因力量强大而被侵污殆尽,所以强大的力量并不是使阁主变坏的原因,正直坚强的人会因得到力量而更加强大,没有良心和骨气的人不管有没有力量都会内心邪恶。”缓了口气,“这才是我最终想说的话。”
“阁主也亲口说过,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呆的太久,有些失心疯了,唐公子正因深知这个原因,才三番四次试探阁主的心意。”玉姬接道:“不错,那日阁中起火确是唐公子刻意所为,为的就是给阁主一个机会,让你认清自己,意识到切不可贪图权力,忘记初衷,然而阁主在领导阁众灭火的时候,竟又生出了更加邪恶的妒嫉之心,权力二字更加在心中铭刻,正当唐公子想要再寻一次机会告诫你时,恰好太阳教左右护法带邪道众人攻阁,假如阁主当时能够悬崖勒马,深思己过,唐公子一定可以帮上你的忙,然而阁主却因权力一点一点攥在手中,而乐而忧,所以下定了决心,不惜一切代价要成全你自己的欲望。就像孙长老说的,就像怀才不遇总被掣肘的文人吃了五石散发癫发狂,又像终日自制忽有一天喝了人血的蝙蝠,一发不可收拾。”
“孙长老也曾经对唐公子说过,猜谜就像赌命,阁主和猜谜人赌命,猜谜人也得和阁主赌命才公平,猜谜人若死了,阁主的希望就死了,她的生命也跟着毁灭,从此对任何人任何事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趣,活着便等同死了,不,那还不如死了的好。”
龚香韵默默的将眼睛眯起,出起神来。
玉姬道:“正因为阁主的心情如此,才必须要赢,不赢就死。但是阁主心中的赢,却从一开始就是对权力的不甘,并非是对自由的向往,那只不过是阁主戴着面具不知所求的时候,衍生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