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逼供。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故意制造机会让柳溪溪去会面陆剑一,或许能从他俩的谈话中寻得端倪。
一路上狂风怒号,飞沙走石。浓云映蔽长空,虽只是未时刚过,天色却昏暗得如同日暮时分。路边柳枝如千万条皮鞭齐齐抽打,偶尔被扫到身上,隐隐生疼。柳溪溪顾不得许多,跌跌撞撞往前走去,单薄的身影在旋风中摇摇摆摆,似落叶般飘摇无依。
柳溪溪刚到碧秋阁时,纪云瑄也悄然尾随而至。因早预着柳溪溪会来找陆剑一,碧秋阁里的仆从杂役一早已被纪云瑄清离,偌大的一个院落空旷无人,只余风声凄厉。
柳溪溪此前来过碧秋阁,因此毫不费劲地就找到了偏楼里的正屋。她这一路前来心急如焚,此刻到了门前,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没由来地心生怯意,竟不敢推门而入。
屋里传来哐当一声轻响,似是酒壶倒地的声音。柳溪溪一震,抬手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室内光线昏冥,酒气熏天,桌上地下,横七竖八地堆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酒壶。陆剑一脸色青白,胡茬凌乱,坐在桌边一口接一口地喝闷酒。
柳溪溪一只脚堪堪迈入门槛,砰的一只空酒瓶摔过来,在她脚边炸开,溅落一地碎瓷。陆剑一头也不抬,冷声喝道:“出去”
柳溪溪按住砰砰急跳的心口,怯怯喊了一声:“剑一,是我。”
她这一声并不如何响亮,但听在纪云瑄耳里,却不啻于晴天霹雳。一刹那间,心念电转,醍醐灌顶,一连串的疑问皆一一迎刃而解。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陆剑一来了之后,柳溪溪便频频往暮苍居跑;为什么他要杖责陆剑一,柳溪溪拼着惹他生气也要为陆剑一求情;为什么柳溪溪宁愿背叛纪氏一族,也要帮陆剑一窃玉,甚至于行刺父亲他原还以为,柳溪溪是心思单纯,天性良善,又受了陆剑一蒙骗,不愿纪家与玄极门冤冤相报,这才对陆剑一出手相助。谁曾想,事实竟然是这个样子那个早该命丧九泉的人纪云瑄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陆剑一缓缓抬头,淡漠扫了她一眼:“你来做什么”
“剑一,我”柳溪溪迟疑了一下,鼓起勇气说道,“我被二哥哥关起来了,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迟了就没有机会了。”
“走”陆剑一嘴角鄙夷一撇,“你以为,我会带一个叛徒走”
“不是我剑一,不是我我没向我二哥告密”溪溪急叫起来,竭力为自己辩解,翻来覆去却只得这两句,苍白而无力。
“你没告密那你二哥如何知道我在酒里下药又如何会在外书房设伏,还让纪云东假扮你爹爹诱我出手”陆剑一冷笑诘问,仰头灌下一大口酒,“我现在才明白,为何你一定要我答应,只有一次动手机会。原来你早已有所准备”
柳溪溪一窒。她竟不知,陆剑一被擒是因为中了埋伏,原来纪云瑄竟是有备而来可是可是二哥哥又是如何得知陆剑一的计划她只是提醒二哥哥加强守卫,难道这样就让二哥哥猜到了陆剑一的具体行动百口莫辩,她只能反反复复说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陆剑一自嘲一笑,看向柳溪溪的眼光挟冰带雪,泠然生寒:“我一向对人防备甚严,从不轻易信人。这世上得我信任之人,一只手掌都数得过来。可到底还是防不胜防,终究还是信错了人”
柳溪溪只觉得身上血液似被陆剑一目光凝结成冰,寒意沁心入骨,怔忪之际,蓦然记起此事还有另一知情者,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大叫起来:“墨香墨香也知晓此事”
“墨香不可能出卖我。”柳溪溪话还未完,便被陆剑一冷冷顶了回去。
淡而无波的一句话,却噎得柳溪溪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才从喉间涩涩挤出一句:“你就这么信任墨香宁愿信她也不愿信我”
“我谁都不信。”清清淡淡一句话,将他与她的过往一笔抹煞。
柳溪溪泪水涔涔而下:“剑一,要怎样你才能相信真的不是我”
陆剑一不耐打断她:“你走吧。从今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
柳溪溪痛哭失声:“剑一,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忘了你说过的话吗你说你再不会放开我,你说你要跟我白头偕老子孙满堂,你说除了我你不会娶别人”
“你还真是天真这话我对苏娘说过,对墨香说过,对笑春楼里的翠翠也说过,我自己都忘了,真难为你还记得”陆剑一斜睨着柳溪溪,嘴角那抹嘲讽的笑意仿若尖刀利刃,刺得柳溪溪双眼模糊,再看不清眼前景象。
柳溪溪面无血色,呼吸急促,捂嘴怔立半晌,遽然尖叫:“我不信你骗人你骗人”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陆剑一悠悠然说道,一抹恶毒的笑容在嘴边若隐若现,“现如今我是不是也该改口喊你一声三妹妹你该不会是不知廉耻到要和你的亲大哥私奔吧”
这话仿佛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压垮了柳溪溪。她终于支撑不住,腿脚一软,跌伏倒地,嘴里哀哀嚎叫,满面泪水污乱。
门外的纪云瑄终是隐忍不得,猛然一脚踹开半掩房门,对着陆剑一怒叱:“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这么欺负一个弱女子”俯身抱起柳溪溪,“三妹妹,我们走”
柳溪溪如一滩烂泥,被纪云瑄半拖半抱着拉出门外。一室昏昧中,陆剑一冷冷地看,冷冷地笑,冷冷地灌酒。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点噼里啪啦如豆撒落,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一个的小坑,空气里腾起浓烈的土腥气味。铅云压顶,闷雷滚滚而来,轰隆隆声不绝耳。蓦然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金光四耀,如蟠龙虬结,狰狞悍厉。霎那间天际仿佛被这道闪电剪破一个缺口,大雨倾盆而至。风声、雨声、轰雷声,响彻云霄,天地一片混沌。
碧秋阁的院门前,纪云瑄让柳溪溪靠在门柱上,自己转身去边上耳房里寻了一把油纸伞出来。没想到不过眨眼功夫,从耳房里出来溪溪却不见了踪影。
纪云瑄焦急四顾张望,却见铺天盖地的雨帘里,柳溪溪蹒跚独行。纪云瑄大呼:“三妹妹三妹妹”柳溪溪恍若未闻,仍踉踉跄跄前走,孤单身影在疾风骤雨中摇摇摆摆,若柳絮飘忽,如月光苍白,似浮萍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