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我跟你们说不上话,谁敢妨碍大爷的公务,我一块严办了。”
漫说是那些汉阳县的差役平常便收过文定不少的好处,光是对方这句直逼喉咙的冲话,便让他们不依,怒道:“哪来的楞头青,我们汉阳县乃是归汉阳府管辖,大爷我从来没在汉阳府见过你们这几个生瓜蛋子。今日你们若是湖广布政使司委来的差役,这人你们带走,若然不是的话,可别怪我们弟兄要抓你们去县衙问这冒充官差之罪。”
越境抓人这原本就不合体制,那几位荆州的衙役原先是以为,这汉口镇既无府衙又无县衙,谁人能管的了他们。
然而却不曾想到,汉阳县的县衙虽说是在江对岸,可这汉口镇上的差役则占去了汉阳县全境的一半有余。
大街之上两帮衣着相似的衙役皂隶,就这么对峙起来,周遭的百姓商家是避之惟恐不及,一时间鸡飞蛋打好不热闹。
初时,那些个远道而来的荆州府役气焰尚且十分的嚣张,呵斥着对方赶紧让道,不然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后来闻讯赶来的汉阳县衙役越聚越多,不但在人数上超过他们好些倍,且已将他们团团包围于其中,那些个荆州府役们便再不敢像先前那般张狂了。
他们一面也围成一个小圈,将文定牢牢的看守起来,一面请求与对方巡捕的管事对话。
少顷,负责汉口这片治安的陆把总终于露面了,到底是有官职在身的总爷,不像他那班手下人那么毛糙,一来便端着官腔朝对方问道:“你们这几个都是哪来的公差,可有官职在身呀”
那几人一见这架势,便知道来了个不善的主,答曰:“我们俱是荆州府的捕快。”
“越境办公,可有贵属的公函呀”
“公函在我们班头身上,他眼下不在这里。”
“哦。”陆把总双眉一跳,道:“既然是没有公函,眼目下这人就不能让你们带走了,来人呀”
“在。”
“给我将人解了。”
周围的巡捕们早就按撩不住了,一声“是”后,一个个都争先恐后的上前动手。荆州府过来的拢共不过十来人,眼巴巴的看着他们扑过来,没一人敢上前阻拦的。
“慢着。”正在此时一道声如洪钟般的嗓音从远处传了过来,让众人相继停了下来。
陆把总抬眼望去,喊话者乃是汉阳府的捕快头许捕快,只见他偕同一人急急的走了过来喊道:“都给我将家伙放下,哪有自家人动起手来的道理,都给我退后。”
别看这许捕快与他们一般都是无品无级的捕快,论起来这陆把总的官职都要盖过他去,可人家毕竟是来自上一级的府衙,就是县老爷碰着了他也得客气三分,他们这些个差役就更不用说了,未几便纷纷后退,给当中留下一大块空地来。
“陆总爷,我来给你介绍介绍,这位是荆州府的仇班头,这次奉命来拘捕一名疑犯,荆州府发来的公函知府大人核实过了,确实无疑。”
陆把总听闻之后,便知道今日这柳文定是保不住了,随即便换了副面孔道:“误会,误会,全是一场误会,也怪这几位弟兄刚才也没将事情交代清楚,不然不会闹的这般严重。”
“我刚才明明就说过了的,可他们不知收了这商人多少的好处,为了包庇他竟敢知法犯法。”蔫了半晌的荆州捕快,陡然间仿佛恢复了活力,开始指责起来。
“啪”不待他说完,那位荆州来的仇班头就一巴掌扇了过去,不理手下诧异的神色,朝陆总爷道:“都怨小弟平时教导不严,让陆老哥见笑了。”
人家自己都先一步动手了,陆总爷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应酬道:“哪里,哪里,不打紧,不打紧。”
那挨了一巴掌的荆州捕快还不曾醒过神来,同来的那些衙役可不依了,一个个嘴里都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些什么,气的仇班头又大声呵斥道:“闭嘴,事先我是怎么跟你们交代的,让你们且老老实实的等我来了再说。可你们呢,一个个自以为是,平素里仗着自己资格老,把我的话根本没放在心上,就算挨了顿打那也是你们自找的。这还算轻的,耽误了衙门里的差使,那可是关乎王法的大事,甭管你资格多老,回去之后我都要上禀老爷,让他老人家一人赏你们一顿板子。”
这下子总算是把底下人给镇住了,不但是他们,就连陆把总也从里面听出一些道道来,之后的交接手续办的尤为顺畅,可以说是恭送他们将文定押解出了汉口镇。
江陵城虽不是湖广布政使司之所在,却有辽王府建扎于此,城内的朱氏子孙更是无以计数,这鉴定古玩珍宝的活计自然是短少不了,文定一年之中总免不了要来此地转悠个三两回,可说是相当的熟稳。
可不论是哪一回也没有如今这般光景,进城时不但前前后后都有衙役护拥着,全身上下还带着沉重木枷、铁镣,沿途百姓则对他报以鄙视的目光。
许是因为这些荆州衙役在汉口镇上吃过瘪,事后又不能对陆把总他们施以报复,一路上便将一肚子怨气宣泄在文定的身上。
他们吃饭的时侯,文定只能站在一旁干瞪眼看着,待他们一个个酒足饭饱之后,才轮到文定进食。还没有饭菜,就着他们没吃干净的残汤剩水,凑合吃个硬梆梆的慢头也就是一餐了。
且不说这几年文定走南闯北,天下美食吃过了不知有多少,就算是以前做学徒的那般光景,甚至在家依仗父母之时,也不曾遭遇过如此境遇。
最让文定不能忍受的还不是这些,沿途每当他口渴难耐向衙役们讨水的时侯,都仿佛是经历一次艰难的战役似的。
不知需要经过多少次的恳求,那些恶声恶气的衙役方才在骂骂咧咧中恩赐一小口,偏偏文定的性情又是极为爱惜羽毛,让他低声下气的向这些牛鬼蛇神般的皂吏恳求,简直好似在自己身上剜肉一般疼痛。
拖着脚镣木枷在烈日下长途跋涉,身前身后的衙役还时不时的拳脚相加,口舌也似乎愈发的容易干渴。起初几日文定为此吃尽了苦头,昏过去几次,后来他终于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容不得自己矜持,要想在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衙役们手里活下来,心中就必须当作自己已经死过去了,否则还没等到了荆州府,他这条小命就得给留在这路上了。
后来的日子里,文定过的连乞丐也不如,虽说乞丐们时而也会遇上那些蛮不讲理的主,可好歹东家不要西家要,起码还有的选择,可文定却只能向那些恶毒的衙役讨要,就连想自己掏钱买食也不成。而且一出汉口镇,那些衙役就将他身上所有的银两连同值钱的东西搜罗一空。
美其名曰是代为保管,转眼间文定便见着他们十几人私分了去,最大的一份自然是那位仇班头的。
就连身上那件衣袍也给扒了下来,独剩件中衣翻山越岭,招摇过市。若是在往常文定早就羞愧至死,可现而今却无论如何也要咬牙挺下去,他还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背负着污名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