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切脉后,便开始喝闷酒。颜昔不语,亦是举着酒坛灌酒,月光下,喉结蠕动,宛若吞咽泪水一般。楚莫原以为,颜昔的伤总也不愈,皆因伤势过重,却未料到除了痼疾,还有毒药。这毒药潜伏期便是五年,根本无法提前知悉。颜昔现下的状况,比自己好不了多少。
蓦地,颜昔笑了:“勿虚,好歹兄弟一场。你要走了,再醉一场,喝个痛快”
楚莫哑然失笑:“妖人,我还没死呢”
颜昔白他一眼:“贱人,活不多久了”
楚莫陡然动起手来:“妖人,咒我死啊”
颜昔身子一斜,躲过了那一拳,掠至柳树上:“贱人,我实话实说而已”
楚莫掠至长亭上,侧卧着望向颜昔:“你准备一直瞒下去”
颜昔于柳树疏影间,略略一勾唇:“以我现今的身体,只要戒了酒,撑上三五年不成问题。”
楚莫平躺着,仿似亦在问着自己:“能戒掉么”
颜昔笑了:“我可以做到的,亦必须做到我不能让她刚过门,就守寡。”
楚莫又问:“那么,三五年之后呢”
颜昔无言以答,沉默良久,轻声道:“我会离开。我不想她亲眼见着我死。”
楚莫不再相问,他知道,若是心存希望地活着,比绝望地活着,多少容易些。四下死一般寂静,楚莫开始数着自己的时日。
颜昔瞥见,笑道:“不说这些了。你此次去洛阳,仍旧住曾经那处小屋么”
楚莫默默点头:“自然是了”
颜昔轻声道:“若我重返洛阳,定去看你。但愿,那时你还活着,我,亦还可行动喝酒罢”
楚莫隔空举了举酒囊,默然饮酒。
颜昔忽地吟着最喜欢的那首词:“
东武望余杭,云海天涯两渺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
不用诉离殇,痛饮从来别有肠。今夜送归灯火冷,河塘,堕泪羊公却姓杨。”
楚莫蓦然笑着:“你肚子里墨水不少,然,所吟诗句,却很是奇怪。不止诗句奇特,连你吹奏的曲子、填词,均是如此。我很好奇”
颜昔淡淡一笑:“勿虚,你曾问我心仪之人。现下,已不必相瞒,或是说,我已不在乎了。至于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其实,我的灵魂并非颜昔,也就是说,我的灵魂是另外一个时代的人,并且是女子。我喜欢的,是颜昔的父亲,颜路。”
楚莫闻得此语,被呛住,一直咳着。颜昔却已似笑非笑地坐于他身侧,望着他,眸中全然是真诚与忧伤。楚莫怔怔道:“那么,你的名字是”
颜昔在他手掌中划下“柳昔雨”三个字,淡淡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雨,取其字。”
楚莫一直觉得颜昔像女子,尤其是某些时候的温柔眼神。同样是温润如玉的男子,颜昔远不及颜路那般,有着男子的坚毅神色。不过,这太扯了
魂穿,对于楚莫来说,根本不知是什么,但,绝对不好玩他自顾自地喝着酒,不开口,偶尔会有一丝错愕地望着颜昔沉静的面容。
颜昔亦沉默了,与楚莫一同躺于长亭上。身旁还有放不下的人,如何能坦然面对死亡楚莫深知,此时的颜昔,定然痛不可遏,所以,自己无需再多言。此刻,语言是如此的苍白无力。楚莫能做的,只有沉默。
忽而,颜昔横笛而奏,楚莫便取出玉箫而和。那是一曲颜昔最喜欢的歌曲,确切来说,是柳昔雨。那是现代的歌曲,绯村柯北的天命风流,自己极其喜欢,尤其那些歌词。此世,作为男子的她,将这首歌更是爱到了一种特别的境地。有一知己,此生亦无憾了颜昔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天公爵微倾,洒下一壶酒
人世多愁,自在几人能够
独倚高楼,总有人高歌相候
狂性难收,我自定我去留
笑他不懂,贪嗔痴不需看透
烦扰总难逃踏过不回首
纷争不休,胜负自有缘由
志趣相投,三杯两盏淡酒
知己我有,风浪中与他相守”
楚莫默默然,瞅着颜昔。不管他是谁,楚莫都知道,颜昔深觉有愧的,并非颜路,而是萧未雪。那个如桃花般的女子,是颜昔最愧疚的人。
良久,楚莫终于开口:“往之,也许医仙有办法的。”
颜昔微笑道:“或许罢最后一次喝酒了,不提这些干”
次日,楚莫离开会稽,只身远赴洛阳。
颜昔明白,楚莫的时日不多了,死前,还是最想回到谭蓁身侧。百岁之后,归於其居有些时候,颜昔甚至会多少有些羡慕楚莫,或者说,柳昔雨羡慕楚莫。好歹,楚莫与谭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虽然还未成婚。而自己
颜昔默默地眺望着摇摇蜿蜒之路,心口忽地一抽
23、我是人间惆怅客
萧未雪见着颜昔久久未归,便出门寻找,远远便望见颜昔跪于地面,弓着腰,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手撑在地上,原本看似矫健的身子现今却病弱般微微颤抖。萧未雪急忙上前搀扶,慌张地询问着,颜昔开不了口,只勉强站起来。萧未雪扶稳他方缓了缓,随即,他抱住萧未雪。
那单薄的身子有些僵硬,有些莫名地望向颜昔,颜昔却将她抱得死紧。萧未雪只得回抱住颜昔,而颜昔力道愈来愈大,近乎欲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她不由吃痛地呻吟。颜昔缓缓松了手,抬手拭去唇角沁出的血。
颜昔望了望萧未雪,轻声道歉。
萧未雪只柔声问:“是旧疾发作了么”
颜昔默默点头,微微一笑:“骇到你了”
萧未雪微微点头,后轻声征询着颜昔的意见:“我们去药仙山罢”
颜昔微微蹙眉,继而柔声道:“好。”
萧未雪浅浅一笑:“明日便启程罢”
颜昔望着眼前温柔如水的女子,轻软地笑着,道:“好。”
颜昔方入门,颜路便轻声道:“欲出远门了可是去药仙山么”
颜昔低眼,轻声道:“是。我”
颜路终于回身望着他,叹道:“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许,医仙亦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