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且随颜路去换身衣服罢。”
我目瞪口呆,不是吧他见我不动弹,起初的微笑愈甚:“莫非害怕颜路有非分之想么”
我抽了抽唇角:“你、你真不愧是儒家二当家,遇上我这样莫名其妙的女子,居然首先是想到的换衣服还真是淡定”
他见我如此坦白的戏谑,笑出声来:“呵呵,颜路首先想到的,是姑娘的来历、身手,不过,事实证明颜路多虑了。”
我愣了,甩了甩脑袋,雨水溅了他一脸:“我就说嘛,我又不是什么沉鱼落雁之姿,没事干嘛先咳咳,那么,颜先生啊,你除了发觉我一没武功二没内力三没法术四没容貌之外,有什么别的收获么”
他微微一笑:“收获么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不同于颜路以往见过的人。即便是某些男子,亦未有姑娘这份洒脱与坦白。算是长了见识罢”
我怔住,他在前面带路,我只得规规矩矩地走。好吧,我,我的确足够洒脱,近乎神经大条,什么礼仪什么男女之别,我统统当空气了我唉,我还是,把我课上学的东西捡回来罢不然,如何面对这淡然的戏谑。
许是现代的衣服穿着就是现代的脾性般,豪放不羁。而待我换上颜路专心为我寻出的他少年时候的儒服,似乎将我所有的洒脱心性全然抹去,换上了那个时代应有的礼貌。
伏念见到我之时,我是那个礼仪得当的大家闺秀般的女子;张良见到我时,我是宽忍伶俐偶然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的女子,闲聊时候便或多或少有着豪迈的动作。而于颜路面前,我尽量恪守儒家礼节。
直至有一日,他开口道:“子路没由来地想起了初遇柳姑娘之日,那份慌张无措与坦诚不羁,令子路记忆犹新。”
我有些愕然,低眉道:“先生若不嫌昔雨烦扰,昔雨大可恢复本性。”
他却摇了摇头,笑道:“那并非你的本性,你原就是个安静的女子,许是你故乡的风俗与此处不同,方造就了那份爽朗。人,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好一点。”
顺着心意,何等困难啊比如这即将面临灭顶之灾的小圣贤庄,岂会是如此方可的呵,不过,却是顺了嬴政的心意,李斯的官运了
安静从未有过人,甚至包括我的发小我的死党我的同学,均未有人如此评价过我。不知为何,心底一片柔软。
我默默地跑去一旁发呆,而后,又下起雨来,我还未躲避,身侧便立了那个人。他举着伞,宛若翠竹,暗自透出一股清幽,夹着墨香。
一个月后,张良离开了小圣贤庄,留下一个锦囊。三个月后,一阵恐慌袭扰了小圣贤庄
公元前213年,秦始皇下令“焚书”。于是,小圣贤庄的火,烧了两天一夜。庄内的弟子可以送走的,全部按照张良临行前留有的锦囊妙计悄然离开,还有一些,与其说无法送走的,不如说是不愿离开的,便留下了
我留下的决心,如同伏念与他那般决绝,他终是忍不住叹息:“你何苦啊”我笑了笑,风轻云淡道:“你心中的想法我已知悉,伏念掌门那里,你需要我。”他眉宇间略有惊讶,却笑意愈浓。他转身取了一粒药、一卷竹册交与我,郑重道:“拜托了。”我歪了歪脑袋,笑得调皮:“放心”他有些微的恍然失措,心疼的神色于眉间稍纵即逝。
到了伏念的泰阿阁,我谦恭地递上一碗汤药:“掌门,操劳多日,这是昔雨的一点心意。待掌门饮下,昔雨有事请求掌门。”
伏念起初有些猜疑,而闻得我有事相求,便放心地端起药碗饮下。是了,此刻若有事,定然是与伏念心中所想迷晕颜路,送他离开
见着伏念喝下药,我方安心了,微笑着将书信深深藏于他儒裳之内,轻声道:“掌门,昔雨明白掌门对子路先生如此设防的原因。掌门勿要责怪,此处,有先生交由昔雨的书信一卷,待到掌门再次醒来,再阅罢”
门口踱来一个人,我并未回首,听着脚步声便知是谁了。
他向渐渐昏迷麻痹的伏念行礼,淡淡道:“师兄,抱歉。我们,后会无期。”
伏念不甘心甚至凶狠的眼眸,终究是缓缓合上,竟是落下眼泪来。
颜路,这个看似温文儒雅得近乎文弱的男子,此刻面对伏念滑落的眼泪,虽身形微微一震,却依旧淡然地轻轻拭去。
只闻得堂上颜路的声音有些沙哑:“来人,将掌门抬去逍遥居的醉篁轩。”
瞅着护送伏念离去的小舟,颜路只淡淡对护送的弟子交代:“务必护得掌门周全,若见到子房便告诉他,此事他本无错,无需自责。且离去罢”
望着那群弟子泛着轻舟离去,颜路回身对着我郑重道:“你若再不离去,便再无机会了。”我笑了:“你都留得,我留不得么”颜路蹙眉:“儒家必须有人担起责任,否则,嬴政不会罢休。我作为儒家二当家,这是我无可推卸的责任。你不同。”我笑得愈加灿烂,却落下泪来:“我是外人,所以,你也管不着我。”
他沉默半晌,抬手抚上我的脸颊,缓缓低下头,温柔的吐息绕于耳畔:“昔雨。昔我往矣雨雪霏霏”
我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不偏不倚对上他的双唇,我欲低首避开的刹那,他却揽住我的腰,扣住我的后脑,吻上我的唇。我原本的欢喜被他的另一句话转为莫名的负气“若只余你我二人,便是在互相怜悯了罢”
我乘上最后一只小舟,自己划水离开,他却也不多嘱咐,自顾自转身离去。我讨厌他“怜悯” 的感动,更是讨厌自己这般死缠烂打。直至过去两个时辰,冷静之后,我蓦地明白了什么。于是,再划着小舟回去。
到了岸上,我烧毁了小舟。回身方发觉,醉篁轩的后门早已被颜路上了锁,现下只得从醉篁轩的水岸绕行三个时辰了途中还有瀑布。只得如此,方可去往风雪小筑的潞络园。冒着险些被急流冲走的风险,我终于在戌时跌跌撞撞地回了那熟悉的卧房小阁楼。
有气无力地推开门,脖子上便有冰凉凉的硬东西。继而,是惊呼:“昔雨”我极度疲惫极度寒冷,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待到午夜梦回,我醒过来,望着那双无奈与担忧并存的眸子,有些微的安心。而忽然,我望着紧紧抱着自己的颜路,有些错愕。他干哑的嗓音中有略略的心疼:“水太寒凉,你的身体回血过快的话”
我忽地想起来卫生课上的知识,便咬了咬唇不作回答。是了,回血过快心脏无法承受,我会死掉。我贴着他的胸口,这是我从来不敢索取的温暖,哑着嗓音道:“颜路,我喜欢你。”
他微笑道:“我知道。”
我多想听那句“我也喜欢你”,但是没有。
“昔雨,师兄之事,我还未谢过你。”他坐起身,望着皎洁的月光出神。
我轻声笑了:“有什么需要谢的,我只是做了你想做的事情而已你们兄弟情深,即便你不如此,他亦会出此下策的。”
那卷书信上的内容,自己是亲眼瞅着他写下的,早已熟知于心:
师兄,原谅子路的食言,当日应允你并肩生死,而今却一人领着剩余的弟子,一并承担下来。师兄,且原谅子路利用昔雨来消却你的防备,向你递上那碗断绝我们重逢机会的药罢你太信任我、太了解我,故,我不可亲自用你对付荀师叔的办法,来对付你。抱歉。
师兄,子路性情素来淡泊无争,对于重振儒家,将儒家发扬光大之事,子路定然不及师兄。且,死有何难生却不易你既是师兄,便将简单之事交由我罢另外,子房之处,还望你勿要责备。毕竟,即便子房与墨家并未有任何关系,嬴政若有杀心,借口繁多,甚或,不需要借口。
师兄,保重
一阵沉默,死一般寂静的夜,偶尔的乌啼,愈是惹得现今空荡的小圣贤庄凄凉万分。
“这,是最后一晚赏月了。”他语气中有些悲凉的意味,却是笑容不散,“昔雨,我一直未能明白,为何你从不说你爱我,却是只说喜欢我呢这两者,于你心中的区别是何”
我呆呆地笑:“我说不出什么区别,只是我觉得:爱,对于你这样谪仙般的男子,不知怎的,就有一种亵渎的感觉,所以,我只能说喜欢。”
他环着我的腰,笑意颇深:“傻瓜,我只是个平凡人。”
我悲凉地望着他:“你从来都是那样淡然沉稳的男子,我从未敢奢求自你处获得什么。”
却见他眼眸深处浓浓的哀伤:“昔雨,我一直在等你说后悔,一直在等你说想要离开,我便送你走。所以,我未能将这句话说与你我一直在忍着,直至现下,即便你说想走,怕亦是走不了了。李斯的手下,应是已经于暗处监视了,我已觉察到了胁迫感。”
我淡淡一笑:“我不走,掌门与张良都未在你身旁,我不想你孤身一人。”
他的声音有淡淡的寂寥:“子房有雄心壮志,师兄有肩头重任。你”
我打断他的话,滑落双泪:“我只有你,在这里,我只有你”
他的双臂有明显的颤抖,随即轻声道:“即便如此,我亦舍不得你死。”
我笑道:“那么,你就舍得我孤身流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