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句俗话,识时务为俊杰。还有一句,叫今时不同往日。我方的军队,不日就开进扬州了,你好好想想你还有没有硬撑着的骨头。”说完拂袖而去。
杜衡怔在了那里,她全都明白了。她紧紧的牵住了赵石南的手,瘦弱的身子像枯叶一样在冬日的寒风中仿佛一吹就碎了。赵石南反手紧紧握住了杜衡的手,心里很疼。
杜衡轻声说着:“石南,我们去西南吧,那里还可以容身。”赵石南看着院子里的断壁残垣,声音很沉:“好。”
杜衡的眼泪再次滑下:“石南,带着所有的东西,西南也能重新开始。”赵石南握着杜衡的手更紧了些,沉沉道:“好。”
杜衡的声音有些哽咽:“石南,我们以后,都好好的”赵石南把杜衡用力拥进了怀里,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好。”
那晚,没有月亮,只有漫天的漆黑,沉沉的压着这个小城。赵石南和杜衡牵手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静静坐着,淡淡聊着。
赵石南说,他时常想起第一次见到杜衡的样子,大大的凤冠,瘦小的脸颊,很滑稽,却让人很心疼;
赵石南说,他一直很后悔大婚后第二天去见老太太时,他应该紧紧牵着杜衡,不让她在“开枝散叶”的伞下绊个跟头,也许他们的求子之路,就不会这么艰难;
赵石南说,他还想再去趟上海,给杜衡买她爱吃的那种西式糕点,那种糕点,他在北平找过好多次,却从没找到;
赵石南说,他还想再陪着杜衡,去秦淮河坐一次游船河,听听那六朝金陵两岸的歌声,看看那岸上年迈老人的说书;
赵石南说,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再做成悦锦,他希望杜衡一直陪着他身边,和大家一起大碗喝酒,大声畅笑;
赵石南说,如果以后北平收复了,他还想再带着杜衡去北平,去逛王府井,去看什刹海,去拍一张他们的照片;
赵石南说,如果有来生,他一定要再找到杜衡,不论她是谁,做什么,一定要在一起;
赵石南说,如果有来生,他一定要痛痛快快的救自己的女人一次,这辈子,太憋屈了,每次都被那个赵凌泉插一杠子;
赵石南说,如果有来生,他希望是个安宁的世道,他可以守着杜衡,再做成悦锦,做到全天下都知道中国的成悦锦;
赵石南说,不论谁先到了忘川河,别忘了要等着对方
赵石南说着,杜衡听着,应着,细诉着,流泪着
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赵石南和杜衡起身,没有意识的,已经走到了赵家大院门口,赵石南看着杜衡,眸子满是深情:“衡儿,再回我们的屋子住着吧。”
杜衡看着这黑沉沉的大院,步子犹豫,她想进去,窗下的围棋,雨夜的包子,后院的烟火,都是她今生难忘的美好,可她又有些害怕,怕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赵石南却已不由分说,把杜衡拽进了院子,一步一步,赵石南走的小心翼翼,他不想再有不好的兆头,杜衡走的沉重艰涩,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了进来。
还没有走到原先的宅院门口,却和迎面走来的茯苓并两个下人险些撞了上来。下人手里执着灯笼,杜衡借着灯光,看到了茯苓的发式,已然是收了房的姨太太。心忽然就通通的跳了起来。
茯苓看到赵石南手中紧紧牵着的杜衡,一个被赵石南牵着,小心翼翼呵护的女人,除了少奶奶,还会有谁呢茯苓微微屈膝,行着礼:“少爷,少奶奶。”
赵石南微微蹙眉问着:“这么晚了,做什么去”
茯苓抬眸回着:“孩子下午有些发热,请了郎中还不见好,方才又热了药喂了他吃。”
孩子,杜衡忽然有些心惊肉跳,几乎要马上逃离般的看着赵石南急急的说道:“石南,我先回我哥哥那里了。”说完快步向门外跑去。赵石南追了出去。
茯苓咬了咬唇,带着下人继续前行。思衡并没有生病,可她下午还是请了郎中。她知道少爷盼了那么久,一定会把少奶奶接回来。而她,只能用孩子说明着自己的存在。她只是个弱小卑微的女人,除了孩子,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抓住什么,还能怎么反抗这一生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命运。
第二天上午,赵石南把豺羽喊了进来,交给豺羽一包东西:“你把这些给少奶奶送去,安顿她赶紧离开扬州。”
豺羽走后,赵石南在祠堂里召集了族中所有的男丁,商议着向西南逃离的事。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摇头叹息着:“赵家家大,业大,如今就算带些体己细软,但这工厂,这铺子,这田庄,怎么带的走这么一大族的人,有些年老体弱卧床不起的,怎么逃就算逃过去,拿什么做生计赵家的世世代代的祖业,就这么散了”
也有人说着:“政府军在施家桥和日本人交火呢,不知道能不能打赢。”
赵石南脸色很沉,南京都守不住,何况一江之隔的扬州。施家桥又能有多少兵力
他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兑票,上面盖着赵石南的行章:“乱世保命要紧。扬州的情势还说不好。这是赵家在西南所有铺子的名号,不论谁去了,凭着这个兑票,可以在铺子谋些生计。至于赵家在扬州的祖业,”赵石南顿了一下,声音很稳:“我来守。”
、城陷
族里的人面面相觑,不少人又把兑票退给了赵石南,几个热血的年轻子弟,早已按捺不住摩拳擦掌说道:“赵家的祖业,要守,大家一起留下来守。”
赵石南摆手“先不说这些,各家的老弱妇孺,赶紧送出扬州。或往西南或去乡下,兴许还是个出路。”孩子和老人,是必须要首先保证安全的。
正说着,忽然有人冲进来禀告着赵石南:“少爷,快回家看看吧,有日本人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