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交流。
所以驶进常州城的时候,展昭的心情已经相当不好。即便是在天黑之前寻到了最近的一家能入得了白玉堂法眼的客栈,并且欣慰地发现它还有空房,也没能让他高兴起来。
小二识相地牵了马走开。白玉堂边替阿敏竖起领子挡风,边随口问道:“为什么要住客栈你家呢”
“我家宅子早就卖了。”展昭头也不回,面无表情地回答,“我记得母亲急于为父亲办理后事,被人连哄带骗,只卖了二十两银子。但是卖给了谁,我却不甚清楚,也不知如今转过了几次手。”
白玉堂慢慢走近展昭,仔细地看着他的侧脸。回想起来,展昭知道并几乎可以说是了解他的养母、大哥、结拜兄长、甚至青梅竹马,而他却对展昭的家庭一无所知。好像展昭从一开始,就已经成为了那个背叛江湖进入官场的御前护卫,已经成为了自己认识的这个样子。他也从来没有想到去问一问,因为在他看来,那都是过去了的事情,是不应该影响现在和未来的。
现在展昭脸上有一丝阴霾。固然白玉堂想象得到其中一部分原因,但那仅仅是一部分,决不是全部。他看得出来,展昭的眼睛里深深地刻写着过去。这过去一直存在于这片土地上,跨越了十几年的时光,从那个幼年失怙的孩子心底猛然间剥离出来,赤裸裸地展示在而今的南侠面前。这一瞬间的展昭是如此陌生,差点让白玉堂以为从未认识过他。
但白玉堂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握住了展昭的手。
展昭好像是被这一握惊醒了。他转过头去,见白玉堂正凝视着自己,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种可以称之为超脱的表情。展昭知道这是某种安慰,以白玉堂惯常绝不会使用但相对而言最适合眼下情境的方式。他本来应该有一点感动的,可看着白玉堂的表情他只觉得好笑。
于是他就笑了出来,笑得刚刚走到他们旁边的阿敏一阵心悸。
白玉堂没好气地甩开他,当先走进了客栈。
“我其实很想要你带着我四处看看,”在床沿坐下来时白玉堂忽然冒出这么一句,“但是不知把阿敏怎么办好。”展昭把外衣扔到椅背上,道:“你若很想,下次来再看就是了。”白玉堂道:“下次来恐怕感受就不一样了。”展昭望了他一眼,在他身边坐下,道:“那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沉默了一阵,展昭又道:“其实,我也不大记得了,也不知道能带你看些什么。只怕走到任何一个地方,我都比你还感到陌生。”
白玉堂看着他没有接话。又过了一阵,展昭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十几年都不回来,是不是”白玉堂摇头道:“我不想问。但你要是想说,我就听着。”
展昭站起来,走到窗口。月亮已经快圆了,只余最边上还有一点点阴影,看起来就像个没长好的桔子。
“说起来并不复杂。”展昭又叹了口气,“我母亲虽然不是什么大户千金,可毕竟从小得父母疼爱,嫁后得丈夫体贴,几乎不曾做过粗活,就连柴米油盐价钱几何也不太清楚。父亲故去之后,她乍然失了依靠,还要带着什么都不懂的我。宅子的价值当然远远不止二十两,但对那时急需用钱的她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她知道自己不会打理,又再没有什么亲人可以求援,就去找父亲生前的朋友。
“这样过了两年,办理丧事后剩下的那十两银子早就花完,那些叔伯们也日渐不耐。母亲日日看人脸色,为了我都忍了下来。她本来身体算不上好,悲痛无助地撑了两年已是疾病缠身,若不是怕我被人欺负,说不定早已撒手人寰。
“后来我们遇到了师父。母亲将我托付给他,也算了却一桩心事。我懵懵懂懂地跟着师父走了。又过了两年,师父带我回来探望母亲”
他的声音低下去,似乎不愿再说。白玉堂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展昭回过身来,目光有些空洞:“师父和母亲本来一直有通信的,因为很有一阵子没接到信了,担心出事,这才匆匆赶来。但已经晚了。师父查访了很久才得知,我走后母亲身子越来越弱,需要的药也越来越多,那些个叔伯们谁也不愿再负担她,将她赶出了家门。她无处可去,只得回到旧宅,希望新主人给她提供个安身之所,却被拒之门外。街坊们看她可怜,偶尔接济,却也无力回天。我们赶到的时候,她刚刚过世不到三天,被草草地和我父亲葬在一处。”
他说得很简单,也很平板,仿佛这事根本与他毫无关系。白玉堂深深吸了口气,道:“你师父为什么不把伯母一起接去呢”
展昭扯了扯嘴角,道:“我母亲一辈子都在常州。她不敢也不愿离开。”
他等着白玉堂接着问些别的,但白玉堂却用了一种肯定的语气:“你心伤母亲过世,所以才不愿回来。”
“也是,也不是。”展昭轻轻地吁了一声,“我懂事之后常常奇怪,我家既然有价值几百两的宅子,即便算不上大富大贵,也不该温饱都成问题,我母亲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后来我才了解到,买下宅子的是当年知州大人的小舅子,惯会仗势欺人,作恶多端。我父亲与他曾有过些许过节,具体是什么已湮不可考。总之,他趁火打劫占了宅子,又打压街坊不许照顾我母子。我潜入旧宅想要行刺,却发现知州大人正在屋中与他饮酒作乐,言语中提到最近搜刮的民脂民膏,显然是沆瀣一气。
“以我当时武功,刺杀这两个肥头大耳的废物毫不为难。但我正要下手时,却被师父拦住了。他说,这知州主管一方,贸然杀了,朝廷追究不说,当地更会大乱。我母亲是病逝,虽与那小舅子有些关系,毕竟不是主因,我怪不到他头上。若说是为了常州百姓,我却又怎能保证,被派来填补他位子的就是个好官呢天下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岂是我一个人一柄剑就能赶尽杀绝的。”
白玉堂霍然站了起来,道:“我还以为你是被公孙说动的,原来你师父早就这样说过”展昭道:“我师父说过,只是我当年不信。”白玉堂道:“你现今信了么”展昭道:“还未尽信,却也不会不信了。”
白玉堂看了展昭好一阵,喟然道:“睡吧。”
话音刚落,忽闻隔壁阿敏房中传来一声被捂住的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