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然而臣读过青苗法的条例,从条例观之,王参政与司农寺诸人,全是为国为民之心,其立法之意,一则解民之困,再则顺便增加国库收入,平心而论,青苗法,良法也。”王安石听到这话,面色稍霁,赵顼也点了点头,以示赞许,曾布更是长舒一口气。而那些跪倒的官员,脸色就不好看起来。
不料石越的话并没有说完:“然而,纵是良法,执行还需要良吏。王参政虽然才学高识,人所不及,却终非古之圣人,一部青苗法,由几个大臣坐在一间小屋之内,闭门造车,难免不能够尽善尽美,虽然此法过去曾经在一路施行过,但是各路与各路,民情风俗、官吏贤良不肖皆各不同,在此路为良法,在彼路则未必不扰民;在彼路扰民,在此路则未必不为良法。法虽相同,然后果不同,故天下有人说青苗法好,有人说青苗法坏,此并非有人想欺瞒陛下,沮议新法,实是所见未广故也。”
赵顼点了点头,又听石越继续说道:“古时有盲人摸象,摸大象之腿者,以为大象类柱子;摸大象之身者,以为大象类城墙;摸大象之鼻者,以为大象类蛇。今人之言新法,正是盲人摸象。因此以臣之见,则陛下既不可以因为某大臣言青苗法不便,便仓促废除青苗法;亦不可以因某大臣言青苗法善,便加罪反对青苗法之人。青苗法虽是王参政所倡,亦当作如此想,否则的话,臣恐怕唐代党争殷鉴不远矣。”
石越这些话表面上各打五十大板,做持平之论,但是内里却实在是偏向旧党的。然而这些深意,朝臣中能体会的也并不太多,因此未免把新党旧党,多多少少都给得罪了。只是他的话却不易驳斥,王安石听得满不是滋味,直恨吕惠卿这时候偏偏不在,否则以吕惠卿的辩才,当可和石越辩上一辩。他正准备亲自反驳,突然听见有人厉声说道:“陛下,臣以为不然”王安石顿时大喜。
说话之人名叫唐垧,只听他声色俱厉地说道:“若依石越所言,则朝廷威信尽失,青苗法名虽不废,其实则废矣。青苗法不能得到很好的实行,朝廷正当诛一二异议者,岂可鼓励异议者反对新法”
石越知道此人以父荫得官,上书言事受皇帝赏识,主张以强硬政策推行青苗法,很受王安石的欣赏,因此推荐给皇帝,赐同进士出身,为崇文殿校书,是新党中的青年才俊,少年得志,做事最是慷慨激烈。他却不愿意与唐垧争论,只向赵顼说道:“陛下,臣言尽于此,陛下英明,自有决断。”说完便退到一边,不再说话。唐垧不料遭石越如此轻蔑,气得满脸通红却又无可奈何。
赵顼沉着脸想了好久,忽然叹了口气,默默起身离去。一场欢欢喜喜的大宴会,竟就此弄得不欢而散。
石越满腹心事回到赐邸,刚下了马车,就听石安来报:“公子,有一个姓潘的客人来拜访,他一定要等您回来,小人已让他在客厅等候。”一面递上一张名帖。侍剑接了过来,递给石越,却见赫然上面写着:“真定府潘照临字潜光”。
石越心里一动,连忙往客厅赶去,见潘照临端坐在那里,慢慢品着茶。
“潘兄,久等了。”
潘照临起身微微笑道:“尚书省赐宴,不应当结束这么早,石公子难道是偷着跑回来了吗”
石越一句脏话几乎冲口而出:“赴的什么鸟宴。”话到嘴边突然警觉,便只微笑摇头,一面招呼潘照临入座。
潘照临察言观色,知道多半有什么事情,却不方便开口。因正容说道:“石公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潘某人这次是诚心投靠你而来的。”
石越吃了一惊:“投靠我”
“不错。”潘照临斩钉截铁地回答,眼中突然间精光四溢。
“可我无权无势,一个白水潭山长而已,而观潘兄之才,绝非凡品。潘兄可是想我将你荐于皇上面前”石越觉得这个潘照临行事未免太出人意表了,就算他自己,也不会自恋的以为这时候以自己的权位,值得什么人来投靠自己。
“非也,若想要功名,易如反掌。我自束发起遍览诸子百家,三年之后学纵横之术,五年小成,其后游历天下,已近十年。那富贵于我,全不足道,一生抱负,就是想成就一番大功名大事业,然而苦无贤主得辅。”
“你这话太大胆了吧当今皇上,就是明主。”石越作色道。他听潘照临出言犯忌,心中不免有所忌惮。
潘照临却毫不在乎,继续说道:“今上自然是英主,能简拨王安石,那是有励精图治之心。然而一部青苗法,就搞得天下纷纷扰扰,均输、助役诸法,更是弊病百出,较古之明君,颇有不如。观其用人,则老成稳重之辈不得用,所重用王安石、吕惠卿,或志大才疏,褊狭专任,或口蜜腹剑,其心可诛,故此皇上虽有求治之心,却终不能致太平之世。”
“你如此非议重臣,何不自己一纸对策,叩阙进言,匡扶社稷拿这些话在我面前说什么”石越半讽刺半质疑地问道。
“石公子有见疑之意,还是真的糊涂”潘照临毫不客气反讽回来,“王安石被重用,是他负天下大名三十年,兼有韩、吕世家之助的结果,我潘照临便是入朝,最多不过一馆阁,怎么可能和王安石争一日之短长方今之世,可以和王安石争衡的,除开石公子,又能有何人可以引大宋开创万世之基者,除石公子,又有何人”
“你未免太高看了我了,我不过一个学院的山长而已。”石越听得更是惊心,掩饰性地喝了口茶,暗暗观察着潘照临的神色。
“潘某游历天下近十年,岂会随便找个人托付一生抱负我在杭州就读到石公子的大作,其见识高绝,非常人所及,故有意来京一晤。当时还只以为石公子不过是个有见识的读书人。但其后我在潘楼街辗转打听,石公子每本书刊发的时间,在何种情况下刊发,我都查得一清二楚。唐甘南去江南办棉纺行,桑俞楚在京师办印书馆,石公子亲办白水潭学院,其中种种发明,让人拍案叫绝。而这每一本书出书的时间,其中都有深意焉。”潘照临似笑非笑地望着石越。
石越轻轻呷了一口茶,笑问道:“我能有什么深意”
潘照临笑道:“心照不宣而已。”停了一会,又说道,“石公子,高手布局,自与旁人不同,而花如此多的心血与精力,其志绝非做一个学院的山长吧皇上对石公子宠信方隆,借用王安石的一句话:此大有为之时也。”
石越心中暗暗嘀咕:这个时候,自己应当不值得谁花这么大的力气来陷害自己。而且这个潘照临的见识,自己也是感觉得到的,用这样的人来陷害自己,未免太大材小用了。想通这一节,怀疑之心渐去,心里拿了主意,便笑道:“那么敢问潘兄的抱负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