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国强,但他却再也料不到,眼见着大败西夏,收复灵夏故土,在刚刚看到这个国家将要走向一条康庄大道之时,却冷不防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中。身为同时代最优秀的历史学家,他比这个国家任何一个人都明白,现在益州路的局势,究竟意味着什么
“君子非不见用,小人亦得侧身其间君子非不见用,小人亦得”司马光喃喃自语,他不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是正确还是错误是应该遵循自己以前的想法,君子小人势不两立还是应当肯定他这些年来的选择,尽心竭力地匡扶朝政,为有所为而不惜与小人共事
他所能预见到的局面,让他不自禁地怀疑起自己这几年的努力,但是,回想他这些年来所付出的心血,司马光又觉得并非一文不值。这几个月来,一个念头不断在他心间萦绕为有所作为而妥协也许不是错误,但是妥协不应当意味着放弃斗争。君子不当消极地“言不用则去”,但也应当不惮于站在朝堂之上,与小人斗争到底司马光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衰老,曾公亮死了,吴充死了,张方平致仕了,文彦博比自己还大十多岁,此时已经快八十了,在枢密院也呆不久了,冯京也已经六十多岁,并且越来越不得宠吏部的事务,现在几乎都是由吏部侍郎主持。司马光心里很清楚,皇帝不喜欢一个吏部尚书干上十年那些善会揣摩上意的御史们弹劾冯京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放肆了,也许就在这一两年内,冯京迟早要出知地方。自从苏辙被吕惠卿赶到了福建后,王珪与陈绎便都已经在眼巴巴地盼着,希望有机会做到这个“天下第一部”的尚书当老人凋零,正人被赶出朝堂之后,这江山社稷,百姓黎民,该托付给谁这朝堂之上,一定要有才德兼备的正人君子来匡扶社稷,驱逐小人只有这样,他才勉强对得起三朝皇帝的知遇之恩、太皇太后的信任,以及他身为士大夫之责任与良心
“君子非不见用,小人亦得侧身其间”司马康低声重复着他父亲的话,抬起头来,慨声说道:“依孩儿之见,国家腹心之患,不在益州,而在都堂。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蔡京望着王谷,道:“我若没猜错的话,君实相公这样做,亦是为了对付庆父。”
“这只不过是元长你自己在胡乱猜测而已。”须臾,王谷便平静了下来,斜着眼睛看了蔡京一眼,冷冰冰地说道:“君实相公想什么,你蔡元长说了可做不得准。若是疑心他拉朋结党,排除异己,元长何不拜表弹劾”
“君子群而不党”蔡京笑道:“我何曾说过司马君实结党”他身子向前一倾,盯着王谷的眸子,忽然单刀直入,笑问道:“世用兄为何不问庆父是谁”王谷一怔,蔡京又逼问道:“我说司马君实要为国家除庆父,怎的世用兄竟半点也不疑这庆父是谁么还是说,世用兄心里其实早已知道谁是庆父了”
王谷仿佛被雷击中一般,一时间哑口无辞,半晌,方嚅嚅道:“方才你不是说两府么”
“两府可不止一人。”蔡京此时铁了心要敲开王谷这扇门,竟是毫不相让,“世用兄,若说你不知道庆父是谁,为何你这一个月内,竟与太府寺一个小小的九品录事打得火热”
“元长”王谷猛地涨红了脸,腾地站起身来,抓起放在桌上的扇子,冷冷地说道:“告辞了。”说着将手一拱,便要辞去。
“那是没用的。”蔡京连身子都没有动一下,端起茶喝了一口,沉声道:“世用兄想一举扳倒庆父,扬名天下。但若想靠着一个小小的录事,只怕非止会让君实相公失望,还会连累到一家老小”
王谷一凛,心里一犹豫,脚便没有迈出去。
“我与世用兄是同年,又是旧交,蔡王两家,又是姻亲”蔡京微微叹了口气,极为诚恳地望着王谷,道:“若不是为此,我才不想管这些闲事。得罪了那庆父,难道我的前程就不是前程么我亦是好不容易才进到这太府寺的世用兄,你和那周录事打得火热,真以为别人不知道么交钞局的事情,我这个太府寺丞都只能见着台面上的事情,他一个小小的录事,又非交钞局的人,能知道些什么你这样做,不仅害了自己,也连累了别人告诉你罢,那周录事,马上要调到广南西路一个边鄙小县去了。”
王谷身子一震,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这这与他何干”
“你犯了多大的忌讳,却敢说出这样的话来”蔡京冷笑道,“要扳倒庆父,自然要从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弟、妻弟下手,这章程原本没错。但像世用兄这么干,只怕等上个甲子轮转,也找不出半点证据来。弄不好还会上个恶当,拿着假证据去弹劾,以庆父的手段,只怕反而被他连根拔起”
说到这里,蔡京见王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知道火候已到了,这才起身,将王谷拉回座中,诚声说道:“世用兄,这件事,心急不得,要沉得住气。你纵然不惜官爵,不惧贬窜,但若坏了事,却怎么对得起君实相公的知遇之恩”
“那元长你说该怎么办”王谷一把抓住蔡京的袖子,自听到周录事竟然已经出事后,他便已经失了主意。他出身富家,虽然不怕丢了官位,但若是被贬到那些偏远的瘴疠地,却实是让人不寒而栗,生不如死。
蔡京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不由得暗笑。他这个同年,蔡京是素知的,直则直矣,刚却未必,又素少机变,好名而不实。虽然得了个“用事不避权贵”的名声,其实一半却倒是因为不知变通,被人当了枪使,不得不得罪权贵。加上他又喜好虚名,更为虚名所累,其实心里面将这禄位亦是看得极重的。此君若起比包拯来,实在是差得太远了,司马光选中他,甚无知人之明。
但蔡京脸上却装得极为诚恳,又叹了口气,道:“世用兄,恕我直言,我便是太府寺丞,你却找那个什么周录事,这般舍近求远”他重重叹了口气,“哎实是实是令人”
王谷脸上一红,嚅道:“是我一时糊涂。我不知哎”见蔡京一脸的痛心疾首,他不由得一跺脚,骂道:“都是邵伯温误我”因见蔡京疑惑地望着他,忙又解释道:“邵伯温说元长你是石子明的旧部,若是落下什么把柄”
蔡京不由苦笑,拍了拍王谷的肩膀,极为无辜地说道:“休说我不是什么石党,便真的是石党,石学士而今已赋闲,岂不闻树倒猢狲散谁还能眼巴巴将前程放到一个失宠的人身上石学士闭门谢客几年,什么样的党也都散了。”
“那”王谷顿时眼睛一亮,问道:“元长果真肯帮我”
蔡京恨声道:“便是不说公义,只说私怨,我也不能置身事外。这些年来,庆父害我还不惨么”他看王谷脸上一阵狂喜,忽然却转变了语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