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到更多的交钞,再用交钞到交钞局兑成铜钱如此一来二去,便可以赚取大量的差价。
但这样的勾当却是极难抓到证据的。虽然交钞局规定了每个钱庄每个月最高兑换限额,超过限额需要审批。但审批只需要交钞局知事与太府寺卿同意便可。李陶也好,薛向也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不问可知的。他们很容易找到充足的理由为自己辩护。即便蔡京能查到永顺钱庄的确炒卖交钞,他们也可以将罪名推到永顺钱庄的头上。
所以,在当时,蔡京便没有叫蔡喜再查下去了。现在看来,蔡京并没有放弃这条线索。他显然找到了另外的突破口蔡喜正想着这件事,便听到厅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方转过头去,却是曹五郎又回来了,他笑着朝蔡京抱了抱拳,告罪道:“让大人久候了。”一面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递给蔡京,笑道:“大人请看,这五十余家商行的借款虽然打听到的只是个虚数,但大体相差无几少则数千贯,多则数十万贯。总额将近千万贯尽管这是七八年间的事情,可这还只是在下能打听到的。整个大宋,除了唐家的钱庄,只怕没有哪个钱庄,能有这样的财力”
“便是唐家,那也是十八家商号联合,才能有这样的财力”蔡京冷冷地哼了一声,一面看着那张单子,嘿嘿笑道:“三分利,五分利一千万贯,便是三五百万贯的进账做得好大的生意”
曹五郎笑道:“海商风险极高,利润也极大。三分五分利也寻常,寻常的钱庄,没有二三分利,也不会轻易借钱给海商的。他们敢借这么大笔的钱,自然要利息高一点。毕竟有许多账,可能是收不回来的”
蔡京知道他说的确是实情。出海做生意,若是平平安安,自然利润极高,但若遇到风浪,别说血本无归,连命都没了。所以钱庄但凡借钱给海商,要么是因海商家大业大,极有财力,放心得过,要么便是纯粹的赌博。所以正规钱庄利息至少要收到三分,而非正常的贷款,五分乃至七分利,都是有的。蔡京自己也不是什么清廉的官员,他看到这张单子的一瞬间,立时便想到吕家是在做什么挪用交钞放高利贷
交钞局的交钞并非一次性发行出去的,而是分批分量发行的,因此交钞局随时有大量的交钞存在右藏库局备用,以吕家的背景,私自挪用几百万贯轻而易举。他们将这些交钞通过永顺钱庄,借给东南沿海的海商,赚取巨额利息,等到每年三月查账查库时,再收回来补全。只要贷款时足够谨慎,运气不背到一定的程度,那就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而且他们不在汴京放贷,广州等地天高皇帝远,旧党与海商也向来不怎么打交道,也不易引起注意。就算万一引起怀疑,也可以很容易地抹掉证据,补平亏空。即使偶尔有几笔账暂时收不回来,以吕家现在的财力也完全可以先补上这笔账
想到这里,蔡京仿佛掉进了冰窖中。石越逼着他尽快下手,但是方泽们做事,却是如此谨慎。蔡京这边一弹劾,凭着吕惠卿的势力,一个月内能让御史台进入太府寺封账封库,已经是一大胜利了。但有这一个月的时间,多大的窟窿吕惠卿也补上了。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污告宰相,岂会有好结果
除非立即封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管三七二十一,封了右藏库局和交钞局的账目和库房但这里不是杭州市舶务,这里是汴京太府寺他区区一个太府寺丞,有多大能耐,敢率兵封账只怕他账没有封成,谋反的罪名倒先将他族诛了。
但他一样也不敢向石越叫苦。石越可不会听他叫苦,石越要的是结果。
蔡京看了一眼屋外的乌云,只觉得那云黑压压地就在自己的头顶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同一天,后苑。
“范尧夫哎”高太后几乎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陈衍微微弯着腰,假装没有听见高太后的叹息,一面用眼角看了一眼站在另一旁的韩忠彦。不是既亲且贵,高太后轻易是不会在后苑接见一个男子的。赵姓宗室以外,世间有这样待遇的人,也许就只有这个长得高高大大,性格却有几分懦弱的男子了。韩忠彦也是当朝罕有的既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又能得到太后信任的臣子。不过,这也是因为托了他父亲韩琦的福。听说皇帝还有意将淑寿公主许配给韩忠彦的弟弟。
但韩忠彦却并没有因为自己得到这些特别的待遇而变得更像他父亲,他沉默少言,没什么主见,甚至于有点唯唯诺诺。见惯了敢在皇帝面前高声争辩,甚至将唾沫星溅到皇帝脸上的大臣的陈衍,对于韩忠彦的确不是很看得起。即使是内侍,也有许多人比他更有坚持吧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唯唯诺诺,但这个韩忠彦,与那个“至宝丹”、“三旨相公”王参政,却似乎有很不相同的地方。
果然,听到太后的叹气,韩忠彦只是欠了欠身,把头低下,却没有吭声。
“范尧夫果真不如乃父多矣。”高太后又低声说道。
这次韩忠彦说话了,“臣也不及先父多矣。”
高太后转过头,望着韩忠彦,问道:“你觉得范尧夫是在”
“是。”
高太后久久地注视着韩忠彦,但韩忠彦却把头低了下去,避开了高太后的眼睛。高太后仿佛突然被他这个举动逗乐了,忍不住笑了下,道:“吕公着的事,你也办妥了”
陈衍的耳朵不觉竖了起来,他有点吃惊地望着韩忠彦。
“臣已经将吕公着与押送他的使者,一起送到了陈桥镇。”
“陈桥镇”
“驻扎在陈桥镇禁军指挥使,是先父的旧部,为人极是信得过的。而且有太后的懿旨,也断不至于有什么差错。陈桥镇虽然人来人往,但他在乡下有座院子,是不易被发觉的。到时候若要召他们进京,也极近便。”
“嗯。”高太后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你知道我为何要扣下吕公着么”
韩忠彦依然低着头,“臣愚钝。”
高太后转过头去,把目光转向后苑那一望无际的水池,“我是想保住他的性命。”她顿了下,知道韩忠彦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又说道:“我虽在九重之内,也知道御史台不是什么好所在。这番非比寻常吕公着一把年纪,进去后,就算出来了,只怕也活不过几天。”
连陈衍都听出来了,高太后的话里有太多的未尽之意。什么叫“非比寻常”这话就耐人寻味。高太后显然是有了皇帝会驾崩的心理准备了到时要光明正大的除掉吕惠卿,并不容易。留着吕公着在手上,她就可以随时选择在合适的时候翻案高太后是要给这案子,留下一条尾巴。当然,的确也顺便保住了吕公着的性命。
“太后仁德”也许除了韩忠彦自己,没有人知道他有没有听懂高太后的言外之意。不过高太后也不在乎他是不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你明天去看看司马光”
韩忠彦不由抬起了头,望着高太后。
“闭门谢客”高太后摇了摇头,道:“他儿子牵涉案中,被御史弹劾了,他就一定要引嫌避位,非得清清白白才能做宰相如此作茧自缚”但纵使高太后再如何感叹,也不好指摘什么。司马光的做法的确看起来很迂腐,却是宋朝百年来的惯例。而且,这是个好习惯。儿子涉嫌犯法,老子却还在做宰相,还到处会客,审理出来的结果,就算是公正的,那也是瓜田李下,说不清楚。许是觉察到自己失言,高太后突然闭上了嘴巴。过了一会,才又说道:“明天你和陈衍一起去。”
“是。”陈衍连忙和韩忠彦一道答应了。
他们都没有问高太后想要他们和司马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