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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的缘由,据说是因为某日高太后召见一个文学侍从,说起西汉霍光、王莽之事,那个侍从便借故说起坊间流传的“三公执政”之说,以为这是大宋建国以来未有之事,是大权归于臣下,皇帝反被架空,甚至暗讽自皇帝染疾之后,三公大小事情,不请而行,政事堂决定了的事情,皇帝也不过行玺而已。今天子尚在,三公已是如此;倘万一皇帝大行,孤儿寡母,更不堪设想。他因此直斥朝中有权臣。

这种书生议论,原也平常。宋代士大夫说话本来就无所顾忌,石越、司马光、王安石如今正是惹得怨气冲天的时候,有人借故骂他们是权臣,虽然用心难称良善,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台谏每日骂三人的奏章,比这难听的,更不知道有多少。但偏偏这个侍从,平素却与雍王关系密切。而这段时间,又老有人在高太后跟前说石、马、王的坏话,因此陈衍便多了句嘴,劝高太后驱逐此人,以为来者之戒。

不料,陈衍虽是好心,但高太后却素来忌讳内侍言政,又因他言语之中隐隐又涉及雍王,一向疼爱这个儿子的高太后心中更加不快,竟大发雷霆,借着内侍不当言政的名头,竟将陈衍骂了个狗血淋头。

因雍王在宫中人缘极好,而陈衍一生谨慎规矩,免不了要得罪不少人,这事情传开之后,宫里内侍们交头接耳,无不幸灾乐祸。内侍、宫女,大多觉得高太后无非是希望几个儿子和睦相处,陈衍却无事生非,而且一个内侍,居然敢对政事说三道四,实是咎于自取但是,以仁多保忠对宫廷斗争之了解,心里却非常明白,陈衍的推测并没有错,那个侍从对石、马、王三人的指控,多半是受人指使。而高太后也一定心知肚明,至于她为何要斥责陈衍,却是仁多保忠所无法理解的在仁多保忠的观念中,高太后这样做唯一的可能,只能是因为她偏袒雍王。那些内侍、宫女的想法,在仁多保忠看来,简直只能用荒谬来形容。

不过,令仁多保忠吃惊的,还是皇帝的反映。若是西夏国王,那夏主一定会先处死两个内侍,然后将弟弟赐死,仁慈一点的,则会找个借口发配到一个遥远的军司,下令当地官员将其幽禁起来。但是宋朝的官家,却只是默默听着,忍受着这一切,他甚至制止了李向安想去呵斥那两个内侍的行为。

虽然在西夏时向往大宋的文化,但真的到了大宋朝的中心之后,仁多保忠却发现,实实在在的宋朝,比想象中的宋朝,更难以理解。

想到这里,仁多保忠不由得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宋人将他当成金日磾,将他当成那位忠诚厚重的匈奴王子,但他心里却明白,他只是仁多保忠。他小心谨慎,他忠于宋朝官家,仅仅只是出于生存之道。仁多保忠永远都只站在胜利者一边。

宋朝官家活着的时候,他可以将自己托付给宋朝官家;但可惜的,这样的状况已经无法持久,仁多保忠必须考虑宋朝官家驾崩之后,自己的生存之法。

在这汴京的禁中之内,与他处境最相似的,便只有那位来自高丽的王贤妃。王贤妃极得皇帝的宠爱,但眼见着皇帝就要大行,这位王贤妃却连每说一句话,都要再三斟酌。因为她知道,她任何惹人嫉恨的举动,当皇帝去世之后,靠山一倒,她就免不了会被人加倍的报复。所以她小心地避开一切是非。仁多保忠也同样面临靠山将倾的现实。只不过,与王贤妃不同的是,王贤妃只要小心谨慎,就不用担心富贵,而他仁多保忠,却必须选一个新主子,否则,很快他就会被遗忘。

早些天开始,就已经有人绕着弯的向他讨好,给他送东送西,但越是如此,仁多保忠就越是恐惧。他更加注意与那些宋人保持距离,绝不敢收取任何礼物,一切宴会都不参加。他也听到过一些传言,知道雍王在暗中收买班直侍卫与指挥使,但他既不敢向皇帝举报,也不敢加入其中,只能保持缄默,装聋作哑,对一切都敬而远之。仁多保忠用金日磾的形象来保护着自己,但他心里知道,他其实是不甘心如此的。他希望站在胜利者一边,只不过暂时他还不知道谁将是胜利者。宋人的行事方法,常常出他意料。西夏的法则是如此简单,兵强马壮者便是胜利者;但在宋朝却并非如此。当然,这里同样也并非德高望重、礼义仁爱者便等于胜利者,更不见得是权高位重者便可以说一不二在这里,仁多保忠只能小心翼翼地走一步看一步,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卷进这宋朝宫廷斗争的急流当中,万劫不复。

“仁多将军”

“啊李都知。”仁多保忠望着从福宁殿中走出来的李向安,忙收拢思绪,欠身行礼。

却见李向安手里捧着一柄玉如意,递到他面前,轻声道:“恭喜将军,这柄如意,是圣人赏赐给将军的。”

“啊”仁多保忠慌忙跪下接过如意,“谢圣人恩典。”

他抬头望着李向安,却听李向安轻声道:“圣人吩咐了,将军不必进去谢恩。”

“是。”仁多保忠连忙顿首应道。

福宁殿内。

向皇后坐在赵顼床边,轻声啜泣着。赵顼闭着眼睛,斜靠在床上,一阵心烦意乱。

他和向皇后的感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便是“相敬如宾”四个字。但到了这个地步,皇宫之内,他唯一能信任的,却只有向皇后。朱妃也罢、王妃也罢,无论平日里多么得宠,没有皇后的身份,真正有大事的时候,便连说话的份儿都没有。在法理上,皇后是有议政、甚至决策的权力的;而若是妃子们说三道四,那便是“后宫干政”,大臣们竖着脖子便顶了回去,碰上一鼻子灰,也没处说去。

正因为此,别看高太后平日深居九重之内,不问政事,但国家大事,她若打定了主意要插手,便是皇帝也会感到棘手。这是汉朝留下来的政治传统,叫做“以孝治天下”更何况,赵顼深知他的这位母后,在民间、在士大夫中间,威望极高。而他也知道,一直以来,他的母后,最疼爱的儿子,都是他的弟弟赵颢。

六哥位份虽定,却到底年纪太小。国家局势如此这几天他每天都叫人给自己读一会报纸士林中已经有人开始反省,从赵顼的扩张政策、励精图治,到王安石、吕惠卿、石越,都受到批评。总额高达三、四万万贯以上的交钞出现问题,影响到的是每个人的利益,而士大夫们更是受害者他们的薪俸很大部分都是交钞,偏偏到了这个地步,朝廷还无计可施。不管是从个人的立场,还是真的为了国家考虑,眼见着国家财政几乎崩溃,益州叛乱未定,东南又群情汹汹,人们对于熙宁朝政治的评价,已经开始发生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