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死了,他还不及感受这突如其来的悲痛,杨士芳就已经声音郑重的告诫他待会到了福宁殿应当如何如何,其实这些事,早已经有人教过给他了,他也早知道,父亲病重,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只是,今晚却真的是事到临头了。他隐隐约约的知道,这是他人生中极大的一场变故。
他有些想哭,但所有人凝重的表情让他哭不出来,他知道要发生些什么,可偏偏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些什么,就是在这样的忐忑之中,他被杨士芳背出了寝殿。外面的风雪真是大呀,雪粒子打在脸上竟有生疼的感觉,他平生第一次害怕起来,本来想问杨士芳七哥的事,但不知为什么,竟不敢问出口。他想起圣人对他的叮嘱:“六哥儿,一旦官家大行,你就是官家了,一切言行,都须得切切在意呀”
是的,他知道自己不同了,而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不同了,天地间很寒冷,他觉得自己心里也有一种从未感觉到的寒冷。
对面的侍卫们端着长枪一步步逼近,他忍不住细声细气的说道:“杨将军,教他们放下兵器,不得无礼”
“臣遵令”杨士芳应道,但他还没有说话,宋用臣就已经抢先叫了起来:“太子有命,教尔等放下兵器,不得无礼。”
他的声音夹在风雪之中,更显得又尖又细,锐得象金属相交的声音,可对面的人,却无一人理会,只一步步的逼近过来。
忽然,杨士芳身边的田烈武长啸一声,掏出怀中短剑,率先冲向叛兵。那些金枪侍卫万万没料到相隔二十余步的距离,田烈武身形几个晃动,竟已到跟前,无不胆寒。
几个叛兵对着田烈武,慌忙挺枪直刺,田烈武手中短剑掷出,逼退正面两个叛兵,身影闪动,避开左边的长枪,右手已闪电般抓住一杆长枪,双臂用力一抖,那叛兵虎口几乎被震裂,双手一松,长枪竟已被田烈武夺去。
但这金枪班的侍卫,亦都是军中使枪的高手,眼见同袍失手,又有四五人冲过来,挺着长枪,刺向田烈武。田烈武纵声大吼,反握着夺来的长枪,以枪当槊,击退逼过来的几个叛兵,便转头去寻找先前说话的叛兵头领。却见那十几名东宫侍卫此时都已拔出短刃,冲了上来,与叛兵混战在一起。杨士芳背着太子,与十几名手无寸铁的内侍一起,被十余名叛兵团团围住,正在苦苦缠斗。那宋用臣此时早已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庞天寿浑身是血,步履蹒跚,显是受了重伤,却还是紧紧跟在杨士芳身后,只要有叛兵的长枪刺来,他便疯了似的冲上前去,以身体做盾牌,挡住太子。
杨士芳武艺虽高,但这时一只手要背着太子,只能单手应敌,他时时刻刻又怕太子被叛兵所伤,更是缩手缩脚,左支右绌。几名东宫侍卫拼死想与杨士芳靠近,但这金枪班侍卫亦非泛泛之辈,这时以多攻少,转瞬间已有几名东宫侍卫受伤,众人却是离杨士芳越来越远。
田烈武看得血脉贲张,这时早已不顾自身安危,高声喊道:“杨兄,接枪”掂起手中长枪,朝杨士芳抛去,他这么一分神间,左肩上已是中了一枪。他忍痛咬牙,反手握住枪头,使劲一折,竟将枪头一把折断。那刺中他的侍卫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对手,不由得大惊失色,竟呆在那里一动不动,竟任由田烈武夺去他手中断枪。
杨家枪名闻天下,那杨士芳本是使枪高手,这时接着田烈武掷来的长枪立时形势逆转,他一杆单手枪使得神出鬼没,数合之间,便有两个叛兵受伤。其余众人见他如此神勇,心中惧意大盛,竟眼睁睁看着他背着太子,往翰林院且战且退。
年不及十岁的赵佣,此时便伏在杨士芳的身上,亲身经历了他生平第一次刀光剑影,那些四溅而出的鲜血,那些哀凄狰狞的呼叫声,混着这一夜风雪的翻滚与嘶鸣,成为了他一生中最不可磨灭的鲜明记忆。
第五十四节
太子一行被阻击稍前,福宁殿。
“石相石相”李向安带着一个小黄门急匆匆地跑进殿中。
石越方令人找了一身白衣换了,见着李向安,忙问道:“李都知,中使都派出去了么”
“早已派了。”李向安回道,一面指着身后的小黄门,道:“石相,监右银台门童贯派这个小黄门来,说有要事禀报圣人与石相。”
石越讶道:“童贯”
李向安忙又解释道:“童贯河东差遣回京后,便在右银台门当差。”一面又对那小黄门道:“这位便是石相公,有什么事还不快说”
那小黄门慌忙跪下叩了个头,禀道:“童公公令奴才禀报相公,有小黄门与宫女见着尚书省内冒出浓烟”
“什么”石越惊住了。
那小黄门又继续禀道:“童公公以为着火,正想派人去救火,还没到右嘉肃门,便见已着不知哪来的许多人马,正朝右银台门来,料来是心怀不轨。童公公差小人赶紧前来禀报右银台门的班直侍卫,奴才来的时候,已不知去向。童公公已召集了五六十名内侍,关紧右银台门,绝不令叛贼轻易通过右银台门。但请圣人与相公早做准备”
“你回去告诉童贯,他做得极好。”石越望着脸色苍白的李向安,故作镇定的夸奖着童贯。感情上的悲痛,并未令他的思维变得迟滞,他脑子里马上想起了早先潘照临的判断。
“看来有人真的利令智昏了”石越瞥了一眼殿外,福宁殿内外,共有殿前指挥使班与西夏班轮值的侍卫各一百人,虽然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叛兵,但既能令守卫右银台门的班直侍卫望风而逃,显然不可掉以轻心。更糟糕的是,还是此时根本不知道谁是敌,谁是友。
童贯话中之意,自是来求援兵,但他却不敢轻易派出援兵。谁又能肯定叛兵只在横街以南他心里想着,口里却对小黄门说道:“你速速回去告诉童贯,令他坚守右银台门。我马上派兵相助,叛兵不过虚张声势,只要守到天明,自会散去。”
“是。”
眼见着小黄门答应了退下,石越又对李向安吩咐道:“李都知,你速去请呼延将军与仁多将军来,我去禀报圣人。”
石越目送李向安离开殿中,这才悄悄将他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早已湿透。
兵变
这是石越事先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真有人敢在宋朝的皇宫内发动兵变
即使到了现在,他甚至都不能肯定主谋是谁最大嫌疑当然是雍王赵颢,但是亦不能排除别的可能。若是雍王,叛兵又是从哪里来的靠着收买班直侍卫,便可以攻击两府,直闯右长庆、右嘉肃数道宫门,令右银台门的班直侍卫望风而逃这等兵力,是雍王绝对收买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