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翻出他当年的奏折,并不是为了叹服沈括的天才,而是注意到了沈括的另一主张,沈括当年曾经向大行皇帝建议,将金银皆定为法定货币,并提高金币对铜钱的比价,以此缓解钱荒。阿越注,沈括乃中国史上之天才,可惜在真实历史上,他的建议并未被采纳。后来西人实行金本位政策时,便包括了类似沈括所提出的办法。而此时虽然形势大不相同,但人们大多相信,朝廷极有可能通过铸造金、银币来缓解财政的压力。而另外一些人则相信,蜀币区的政策,可能在全国被仿效实施事实上,划定“蜀币区”这一政策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人们原本还担心朝廷因财政的窘境,被迫废除交钞或者放任交钞大幅贬值,但是,在蜀币局创立的同一天,至少废除交钞的担心就几乎销声匿迹了。汴京的商人们很快就意识到,更大的可能,就是朝廷将交钞变成各种各样的地方货币。在这样的情况下,交钞会变得没那么值钱,但至少它不会变成废纸。
所以,无论如何,茹孝标说的都没有错。在此之前,鬼市子的交钞既然已经涨了,今日界身巷内,也不太可能例外。只不过,既然同时还有铸造金、银币的流言传出,那金银的价格,只怕也同样值得期待。
曹友闻当日一掷万金,在界身巷买下这许多的交钞,原本只是一笔政治投资,他便是权当丢进水里了但时至今日,曹友闻却突然发觉,他当日的投资,本身就可能带给他丰厚的回报。除了罚没给他的抵押金以及账面上的巨额债款以外,他手里握着的交钞也有几百万贯之巨,倘若石越果真能成功挽救交钞,那这毫无疑问将是曹友闻生平最成功的一笔生意。
如此一笔巨款,无论初衷为何,若说曹友闻会漠不关心,那是绝不可能的。
虽然界身巷在翘首以待东府的敕令,但转眼一个时辰过去,在皇城外面等候消息的牙人,却依然迟迟未能传回消息。不过此前的流言非比寻常,据说来源非常可靠,而且言之凿凿便是在除服后将有重要敕令公布,因此界身巷内,人们依然在耐心地等候着。曹友闻不断见到茹孝标招呼着手下的牙人跑进跑出,向他禀报着交钞的比价一切正如所料,交钞对铜钱的价格不温不火的一点一点的涨着,反倒是黄金的价格,涨幅更加大一些。
曹友闻依然只是好整以暇的吃着点心,一面和茹孝标说些闲话。眼见着便到了巳时,黎天南、李承简、杨怀等人方姗姗来迟这三人原是特意来界身巷见识一下的,进了这金银交易所,那黎天南屁股尚未坐稳,便示意身边的仆人递过一个小箱子给茹孝标,笑道:“茹翁,且替我称一下。”
“这是”茹孝标接过箱子,只觉双手一沉,这小箱子竟是颇有分量,他连忙将箱子小心放到一张桌子,当着众人之面,小心打开来茹孝标便感觉一阵金光耀眼,这小箱子中间,竟然是满满一箱的金瓜子
“这”茹孝标虽是吃了一惊,但他毕竟是做老了事的牙人,连忙摊了摊手,小心的将箱子开着的一面对着黎天南放了,一面赔着笑说道:“还请黎员外见谅则个,这界身巷的规矩,黄白之物,例由专人当面验货,请员外稍候片刻,小的马上唤人过来”
“你家规矩不小。”黎天南笑道,“你只管叫人来验秤,我却是性急等不得了”
他正说着,便见一个牙人一路小跑,急匆匆的闯了进来,连礼都没行,便气喘吁吁的说道:“大事,大事盐债发行盐债”
“你说什么”茹孝标此时也顾不得黎天南了,抓住那牙人,问道:“什么盐债你说清楚些。”
那牙人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说道:“大事情,一个时辰前,司马相公与石相公签发敕令,要以十年的盐税做抵押,发行五千万贯盐债,赎回交钞,为钱庄存款提供担保详情还不清楚,敕令已送往门下后省书读,消息是政事堂放出来的不过,这是今日的新义报,刚刚出来,上面有石相公的文章国家之信用与债务”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怀里掏出一张墨迹未干的报纸,颤抖着递到茹孝标面前。此时众人早已全都站了起来,曹友闻快步上前,一把抢过报纸,果然,新义报在最醒目的位置,印着“尚书右仆射石”的字样
他抬头望了众人一眼,捏了捏手中报纸,高声读道:“昔者管仲云:不能调民利者,不可以为大治。轻重之术”才读到一半,早又有一个牙人跑了进来,手舞足蹈的大声喊道:“大涨大涨交钞大涨”
门下后省。
都给事中梁焘望着面前的黄纸敕书,神色凝重他新任都给事中不过几天的时间。梁焘虽是进士出身,但一生历宦,主要却是在枢府,因为曾经上书反对新法,反对宦官领兵,替被罢官的御史鸣不平等种种事迹,他被视为“直臣”,司马光亦因此推荐他继任门下后省的长官。这是一个既可以碌碌无为,又可以举足轻重的位置。能担任给事中这个官职,亦被士大夫们视为一种荣耀。但是,要对得起这种荣耀,却并非那么容易的事。
梁焘此时面临的抉择,正是大部分的给事中们经常会遇到的事情。
在他面前这张黄纸上签押的,有他的荐主司马光,有声誉极高的石越,还有好几位参知政事按照新官制,只要有给事中在这张黄纸上签一个“读”字,这张黄纸便可以成为正式的敕令,颁布实行。
但是,户房给事中沐康明白无误的拒绝书读
而这一张黄纸,乃是所谓的“敕”得到过皇帝的旨意,有宰相、参政签押新官制规定,这等大政令,即便给事中不肯书读,只须有门下后省长官都给事中书读,亦得以颁布施行。
梁焘看看这张黄纸,又看看案边的毛笔,耳旁响着沐康愤怒的声音:“借债卖爵若是那奸相庸臣所为,倒也罢了国人皆视司马君实与石子明为贤臣名相,他二人竟冒天下之大不韪,开此恶例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君且少安毋躁。”梁焘一面安抚着激动的沐康,一面再次审读着面前的发行盐债以赎交钞敕。但无论他如何再三细读,亦改变不了这一现实:这敕书是国家公开向富民举债即使汉武帝、桑弘羊也没做过这等事还有公然变相卖爵这是令所有的正人君子都痛心疾首的恶政,而且,这也是开了先例大宋朝以前只卖过官,这还是头一回卖爵
只要想想那些商贾,因为花了一点臭钱,便可以堂而皇之的被尊为男爵、子爵,梁焘便不由感到发自内心的恶心表面上,爵位只是虚名,这比卖官要好些,但是,在感情上,却更令人受不了。即便只是虚名,但爵位代表的东西,比官更加尊贵,梁焘实在无法接受它被铜臭玷污。
而且,沐康所说的,亦是他心里所想的今日司马光、石越能通过这种手段借钱敛财来应付交钞危机,他日就不怕没人效仿,来敛财借朝廷挥霍此例一开,只怕从此大宋朝都要债台高筑,永远没有还得清的那一天
他又抬眼看了看沐康。
“沐君所言虽然有理,只恐朝廷之议甚坚”
“那又如何”沐康厉声打断了梁焘,“夕郎夕郎,后文的青琐,都是给事中之别称。乃慎政之官。朝廷置我辈于此,正为今日。”
梁焘不置可否,却忽然问道:“沐君是哪一年的进士”
沐康不由得一怔,但上官见问,却不敢无礼,因回道:“下官乃先帝龙飞榜进士。”
梁焘忽然笑了笑,道:“那入仕亦有十八年了,十八年还只是七品青琐,想来是脾性不太好了。”
“下官生来便这臭脾性,倒叫大人见笑了”沐康以为梁焘取笑,愈发愤怒,阴阳怪气的回敬道。
不料梁焘却不以为意,笑了笑,跟着说道:“沐君既然不在乎这给事中的俸禄,某也没甚好在乎的。”
“门下后省驳回”
“敕令被门下后省驳回”
界身巷金银交易所内,突然之间,鸦雀无声。
“那些个蠢货”
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咒骂,但几乎只是转瞬间,伴随着各种口音的诅咒、粗口,原本几乎是一路暴涨的交钞,马上停止了涨势,开始缓慢下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