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将来只怕应了古人的话:是治世的能臣,乱世的奸雄。不但国家沾不着他的光,只怕连你老先生也未必能享着他的福。我如今把他这长生的名字改为敬宗,是叫他顾名思义,将来不至于忘本,却不是叫他学唐期的许敬宗。不知你老先生可乐意吗”善同道:“我是个不通文墨的人,先生送他名号一定不会错的,就叫他敬宗吧。”此时做活的盛上饭来,大家吃饱了。
竹年果然将自己的书籍收拾了收拾,辞别东家,仍回自己家中教散馆去了。善同此时也并不慰留,倒是忙着同曹翁商量,托他挈带敬宗到济南入学堂,曹翁满口应承。又过了两天,善同备了二百两银子交给曹氏父子,为敬宗入学之用。敬宗果然随着他们到了济南,正赶上中学招考。那时初办学堂,也不考英文。敬宗的汉文从过竹年二年,多少有一点根底,又兼他笔下天生的活泼,居然考入中学。肄业一年,监督很赏识他,应许毕业之后送他到东洋留学。他父亲善同得着此信十分欢喜,同老妻许氏商量,给儿子早早完婚,省得出洋之后,一半时不能归家,耽误了媳妇,不能娶过门来。第二年伏假,便给敬宗成过亲。媳妇的娘家姓蒲,是竹年远门的一个孙女,她父亲也是一个廪生,为人极其古板迂腐。女儿在家,什么女儿经、列女传,全都教她读过,因此蒲氏倒很能尽妇道。过门之后,什么昏定晨省,侍膳问寝,种种的礼节全能必敬必戒地一一奉行。因此善同夫妇很是满意,常常对人自夸,说我们老夫妻,有佳儿佳妇,膝下承欢,将来的老福,是不可限量的。就是街坊四邻,也全羡慕得很。说章老头子的儿子,将来一定做大官,他这封翁是稳稳当上了。
转眼过了三年,敬宗在中学毕过业了,果然考中了出洋留学。他本堂里四个人,还有师范学堂八个人,一共十二人为一组,定于明年二月放洋到日本去。敬宗年下回家,收拾行装,辞别亲友,此刻却忙了善同。因为儿子出洋留学,仿佛外放了府道一般,得要鸣锣响鼓地庆贺一下子,好叫亲友街坊全都晓得。借着正月请春酒,便预备了十几桌菜,凡是本村外村的亲戚朋友全请来宴贺。大家见他如此高兴,也都跟着凑趣儿,有送喜对的,有送点心的,善同看着,益发快活。等大家吃罢了,他同老妻许氏又重新饮酒,把儿子叫过来,先站起赔着笑脸,让儿子上座。敬宗不觉一怔,心说我爹可真是老糊涂了,那有父子同席让儿子上座的道理,只是立着不动。善同笑道:“吾儿,你自管坐下,为父的有话对你讲。”许氏便一把将敬宗拉至上位,强捺着他坐下。善同便斟过一杯酒来,一饮而尽,说道:“你明天便要起身到省去了,从此一步一步地做起官来,光宗耀祖,改换门庭,也不枉我老头子巴结了一场。自从你入学堂以后,连本村的保正同衙门的差役,全都另眼看待。前儿县里派人来要车,做活的告诉他说,送少爷进省赶考去了。街坊李大又暗暗告诉那人说,他们老章家现在出了洋学生,早晚还要做洋老爷呢你不要大呼小叫的,照从前那样横。如今连皇上家全怕洋人,那洋学生是洋人的徒弟,连你们老爷全惹不起,你何必讨苦吃呢什么地方没有车,单上这村里来。这几句话居然把差人吓得屁滚尿流,一溜烟地去了。我听了心中好不快活,原来洋学生三个字就有这大的势力,将来到外洋去几年,回来一定是洋老爷了。做了洋老爷还不定怎样威风呢只怕县太爷全得来给你请安。那时我老头子也沾你的光,做一位洋太老爷,谁敢不恭敬咱们”许氏道:“可不知洋太老爷戴什么颜色的顶子”善同略一沉吟笑道:“洋老爷官顶大,一定是红顶子。洋太老爷是洋老爷的爹,似乎比洋老爷又大一层,大概须戴绿顶子吧”许氏道:“为什么要戴绿顶子呢”善同道:“你妇人家懂得什么蓝白金顶全比红顶子职分小,如今要大过红顶子,怎能不戴绿顶子呢”老夫妻正拌着嘴,媳妇蒲氏进来,对公婆说道:“他的行李我已经全收拾好了,不知还有什么带的没有爹妈早提个醒儿,省得临时着忙。”善同道:“好孩子,你受累了,也坐下喝一杯吧将来敬宗做了洋老爷,你也是一品夫人,以后见了人,总要端起点架子来,别失了咱们做官人家的体统。”蒲氏道:“爹爹喝醉了吧,为何连儿子媳妇也奉承起来您只顾这样娇惯他,连家庭的礼节全都不讲了,将来他还认得您是他的爹爹吗”敬宗被媳妇一套话说得有些蹐跼不安,慢慢地退下座来,说:“天不早了,爹妈也该睡了,我明天还需起早呢。”善同说:“好好,你们小夫妻睡去吧,我们老两口子也要睡了。”做活的撤去杯盘,老少夫妻俱都安歇。次日一早,善同先起来,预备给儿子送行,车套好了在门前等着。敬宗起来梳洗已毕,又吃些点心,辞别父母妻子,便要上车进省。此时老夫妻却有些恋恋不舍,蒲氏也弹着眼泪,对丈夫说道:“你这次出洋,千万不要忘了家中老少,要随时给家里来信,免得爹妈不放心。要是伏假年假有工夫,你不妨家来住上十天半月,可别等着毕业再回家,把老人家的眼全盼瞎了。”敬宗鼻子里哼了两声,跨上车,便徜徉去了。公婆媳妇在门前站着,直待看不见车的影儿方才转身回家。
单说敬宗,路上没有耽搁,四五天便来到省城。才走进中学堂,只见堂役张顺迎上来请安笑道:“章少爷好你老为什么今天才来前天有一封双挂号的信,是从日本来的,我替你老收着啦。”敬宗不等进屋,便从张顺手中将信要过来,拆开一看,不觉大惊。若问所惊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饮血酒共入同盟会剪发辫大闹公使馆
敬宗接过信来,见皮上写道:支那行山东济南中学堂章敬宗殿,下首写国器自东京神田区旭楼旅馆缄寄。敬宗知道是曹玉琳来的信,国器乃是他的号。急忙拆开,抽出信来,见上面写道:汉田敬宗号贤表侄青鉴:济南分袂,裘葛倏更,缅忆英辉,时深驰溯。遥想起居佳胜,学与时增,是颂是祷。客岁年假,欣奉手书,敬悉台端将有东国之游,负笈求学,不远万里,雄怀远志,敬佩良殷。叔随班逐队,无善可陈,兹启者我国驻日蔡使,因鉴于学生大倡革命,拟密奏清廷,通饬各省,不准遣派留学,此折早晚即将出发。吾侄可纠合同志,急速来东,千万莫延,延则有变。专此奉告,余容面陈。
顺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