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命人准备了许多船只和木筏,将沉重的东西都放到船上运载,顺流而下,岸上走着轻骑与骆驼,这样行程便更快了。
走了五日,便见归义军西南方面的驻军来迎归义军与于阗有翁婿之好。彼此关系比安西与于阗之间还要亲密,听说于阗使者来一路都是热情接待。
又走四日抵达蒲昌海,这蒲昌海曾是西域最大的咸水湖之一,汉朝时水域面积据说过两万平方公里,到唐末已萎缩了十倍,南北不足百里,东西最长段才二十余里,但嘉陵一辈子没见过大海,就连大的内陆湖也未见过,这时见到不免好奇。
法信指着蒲昌海考校嘉陵道:“此海大大有名,你可知道它的历史典故”
嘉陵这次东来却是做过功课的,微微一笑,说:“我知道,这蒲昌海即古之盐泽,盐泽之名始见于史记大宛列传,此湖西北即古楼兰城所在,张骞通西域时已见,此地之民,不种五谷,不牧牲畜,唯一小舟捕鱼为食,是西域少见的以渔为生者。自汉书始称蒲昌海,沿用至今。”
法信笑道:“不错不错,有长进,不过你说此海始见于史记,却还是错了。此海早在山海经时便有记载了。”
嘉陵惊道:“山海经那可是先秦的典籍了啊”
“是啊。”法信道:“山海经之北山经敦薨山条云:敦薨山,敦薨水出焉,西注泑泽,出乎昆仑东北隅。实为河源这里的泑泽说的就是蒲昌海,我华夏先祖探至此,以为这里是黄河的源头,这却是稍有差误了。”
嘉陵听得默然,心道:“张大都护在疏勒讲学,常说我中华自汉以来便拥有西域,若照师叔这说法,只怕还不止呢。”
马继荣告诉法信、嘉陵道:“当年蒲昌海最兴旺时,这里曾是丝路的南咽喉,楼兰人在此建国,控扼东西,极其繁盛,如今楼兰古城早已荒废,只剩下一些牧民冬天到海边饮马。此海以东二百里便是敦煌,北面越过楼兰山脉就是高昌,高昌回纥的人马冬天偶尔会闯到这里来,不过现在相对来说却还是安全的。”
才说到“安全”,唐军侦骑就来报:“前方出现骑兵,约有三千骑”
马继荣一愕,忙问:“是从东面来,还是从北面来”
“是从东面来。”
马继荣转忧为喜,道:“那多半是归义军来迎接我们了。”忙派部属前去打探,不多时果然回复:“归义军闻我东来。特派沙州刺史曹元深将军率兵三千,赶来迎接。”
“果然如此”马继荣回头对法信、田浩道:“曹令公共有五子,其中长子元德、次子元深、四子元忠均为一时之豪杰。”
嘉陵道:“那么这次来的就是曹令公的次子了”
马继荣道:“正是。”
法信一听,心下大慰。安西军与归义军这是第一次接触,虽然有于阗居中穿针引线,但归义军会以什么样的态度来接待安西军,在疏勒时张迈心里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直到这时听说是由曹议金的儿子亲自率军出迎到二百里之外,那显然已是最高规格的待遇了,所以法信心中便宽了下来,知道这次出使多半能够顺利完成使命。
不久双方遇上。就在蒲昌海旁相见,嘉陵看曹元深时,见他已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宽额大鼻,眉浓口阔,见到了马继荣后十分满脸欢笑,和法信、田浩等礼见时也显得很亲热,因问:“听说安西军的张迈大都护不但率领唐民规复了疏勒、莎车、温宿,还打下了葛罗岭山口外的一座城池改名宁远了”
商路开通以后,已经有一些商人先使团到达沙州,将疏勒易主等消息传播开了。
“不错”马继荣道:“规复疏勒、莎车一事,去年我主已经派人向曹令公报捷,西征一行我于阗也曾参与。”
曹元深大喜道:“若是如此那就太好了以后我们归义军、安西军与于阗连成一线,互为唇齿。”
“阿弥陀佛”法信合十道:“贫僧此次奉张大都护之令东来,就是要与归义军结为兄弟之邦。”
曹元深笑道:“我等同为大唐藩属,共奉大唐天子为君父,早就是兄弟了”
马继荣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自大唐衰微以来,胡人势强,汉家力孤,所以西域崛起一个以唐民为主导的政权归义军是喜闻乐见的,再则安西唐军声势虽盛,却因隔着个于阗,并不接壤,沙州方面不怕会遭到侵扰,所以归义军上下,都以结交一个新崛起的强邦为幸事。
在曹元深的护送下,使团顺利抵达敦煌,曹议金的长子曹元德亲自到城外相迎,嘉陵看曹元德时,见他目眶深陷,显得颇有城府,城门口双方相见,自有一番寒暄,进城之后,两旁百姓夹道来看,挤得城内大街人满为患。不但男子出来看。甚至还有妇女抱着婴儿伸脖子张望。
张迈到疏勒时还只是觉得那里“汉风甚浓”,到了沙州这边,城内的建筑、百姓的服饰、生活的习俗就都已经是完全的大唐气派了。嘉陵不住地向两旁百姓合十,田浩鼓起声音来,叫道:“张大都护向敦煌父老乡亲问好了”
两旁百姓齐声欢呼响应,更有人点起了鞭炮,真如过节做喜事一般。
法信对并骑的曹元德道:“我等走了数千里路,到了这里,却不像做客,就像到家了一般。”
曹元德一笑而已,曹元深在后面应道:“大师说的没错到了敦煌就是到家了,不用客气”
嘉陵听得心里一阵痛快,心想:“这位二公子可比大公子要豪爽多了。”
归义军不但让安西军的使团、僧侣进城,连同兵马也都让进来,虽然凭着田浩手下两个营的兵力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但却充分表现出了归义军方面对安西军的信任。
直到进城之后安排住处,使团中的一众僧侣分别住进寺庙当中,倒也方便,曹元深才来和田浩商量说城内驻兵不便,城外早已准备好了歇马之处,另请安西军歇脚,田浩自然应承,便让慕容旸领兵随同前去,驻扎在城外的三界寺附近。
使团的主要成员却已经由曹氏兄弟请入节度使府,曹议金近年身体常抱恙,这次竟然也出席了宴会,可见对这次安西来使的重视,嘉陵年轻资浅,坐在最末,远远望过去时,只见曹议金似已登古稀之年,虽然是会客,家人还是给他安了一张长长的躺椅让他倚着,就连接见法信时也只是抬起半身点头为礼,再由儿子致歉,自嘲着笑道:“老夫衰朽之年,一支脚已经迈进棺材了,却叫大师见笑了。”
嘉陵见了心道:“他果然是老了,并非装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