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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城。

迎头总算没逢着什么相熟的鬼,刀皇操持梦姑娘的婚事,闲务一多,也未出街。终归论着,猪皇往市井还有些声名。这样叫人倒拎了疾行,总不怎地好看。可就是照面遇上。步惊云行得诡谲,寻常家的看了,不识货,以为一衣袂风一袖子雾,倏忽便远了。

如此抵至山道,他熬不住,又絮絮说了:“步兄弟,你那个什么风,左右他为帝释天抽了火骨,成了冰,扔在崖下,少不了磕磕碰碰,到时连眉目都散成一片一片的,再往川里浸一浸,早没了,你寻不到的。你也知道,怨涧的水,厉害得很,蹭一蹭破皮儿,一旦叫它没了顶,你有天大本事都够呛。但凡是鬼,往里涮了涮,都要给磨成石头的。”

步惊云闻了心下疼得发皱,叫人拧巴拧巴戳几个孔,冰里火里熬着,一盆一盆往外渗的都是血。他颤了颤,一个没抓稳,甩得猪皇往枝梢上挂着。步惊云也不理他,一团身,直向崖边蹿了。

猪皇于后怒目:“你,你就是步惊云,也不带这样埋汰我的”

完了战战兢兢抱着树干落了地,遥遥望了步惊云渊边站着,哀叹,还是拾阶爬将上来。没得近身,瞧着步惊云拿袖子抹罢脸,半分迟疑没有,一跃,下去了。

猪皇一愣。

愣完才省起拉他,左右却是迟了。

他跺脚,探头望了望。底处阴了,一并沾衣寒,说是水,活生生死的,朽了。怨涧与黄泉还忒不相仿。奈何桥下水,一湍一湍,剔人皮肉,疼得很。可这一川,静的,能浮日月,渡不得草叶,沉鱼落雁。

猪皇曾往书上见过,说古早时候,笑三笑没掌泉乡之前,有位性情稍烈的管事,嗜酒,大笔一勾,误判三万六千魂堕往轮回。众鬼不依,淅淅沥沥崖边哭了一月,纷纷跳了渊,以身明志。俱都化了川中沙石,怨气颇大。

史载投涧之鬼不少,但都是风言凉语各家说道,做不得准。大家晓得此事不可玩笑,谁也没得亲眼瞧见。猪皇寻思这位不哭死神瓶子里待久了,想来和他侄女一样,要不晓事,糊涂透顶,怨涧哪是说跳便跳的。

猪皇觉得他和步惊云有那么几分夙缘,总为故人情,一见倾了盖。他究竟不能这样由了不哭死神傻着。他心底念一句疯了疯了,却往崖边捉过几截藤蔓,扯了扯,缓缓坠将下去。壁上顽石多有嶙峋,不好踩。难免磕碰,沾一裳泥,猪皇连滚带爬抵在江边。他拿袖子掩了手上的口子,扶额又说:“疯了疯了。”

不知叹谁。

完了抬头要寻。眼见川底冒一缕白,往惨恻里素了,瞧着难免稀疏了些,又多一痕少一痕的,遍体是伤。拿衣裳兜了什么,一步一步蹭上岸来,还踉跄一下,猪皇瞥见要扶,搭一把手,指缝里都是血,晴晦里瞧着,厌厌峭寒。

步惊云垂目,漏下两石头,没有好大神采。他噎了噎,身边丢了,又往怀里捡了一枚贴着看。猪皇晓得他心里想什么,这是要找聂风化成的那一颗来了。

一趟挑完,遍地灰扑扑的,都不是聂风。

步惊云起身,又向川边行。拾了好多轮,猪皇掰手数了,没算清,就着一岸顽石,横的竖的扁的圆的,一枚一枚,搁了敲不出音信,是他怎生无可奈何的叹息。猪皇想拦,却不敢用力拽,只一拧,带下步惊云半根手指。步惊云彼时瞧着,叫怨涧之水折磨来去,歪歪斜斜的,皮肉里胡乱插了一副骨头架子,稍来一抖,就要散成灰了。

猪皇说:“你找不着的,他是真的魂消魄散了。”

步惊云拿眼与他一望,心下的痛啊血的,还正散漫浅淡,倏忽沸了起来。他止而未住,喉里涩得不行,只停了停,说:“风。”

他一提,渊下没日没月的,居然有风。

步惊云添一句:“没有魂消魄散”

猪皇急了:“你是步惊云啊不哭死神你老是怎么执着这个”

步惊云就执着这个。

他千万年历历过多少死生,可这个不行,看淡不了了。他愿意等,愿意继续成云成雨,愿意屈尊俯就的,在一封云师兄的可笑名分下,演他从来扮不像的荒唐剧。

只有一件事,他怎能承认,他最不想承认,他还是迟来了。他从前与聂风的那一句,我会护着你的,也终究成了妄语。

步惊云撇过猪皇,向水底去了。半天,哒哒哒哒回来,手足噬损得剩了骨,森森的白,磨在河沙上,嘎吱嘎吱响了响。猪皇瞧他霜发冷唇削了一半,拿剩下的眉眼一挑。

猪皇勉强能将那一撇暖意解成了笑,别的不好论,约莫还有凄楚。

步惊云握了一枚石头,一拳能团下,向他掌中躺了。两人没动,光顾了看它。寸把大小,色寒,剔透得很。猪皇自认一个粗人,也瞧得不少出尘兴味,风露九霄一坐千息的,掠将过去,拣枝不肯停,未是此间物。

猪皇一怔:“这是你的,那什么风,化的石头”

步惊云垂了眼。他拽着它,捧着它,握着他一念尘中的离合喜忧。他自是不信,不信缘分至此,去路无明,到了头了。他还欠了许多年姻缘,都是要按着长长久久来算的。

步惊云拈了石头。他想:如今好了,我寻着你了,这便好了。

又问:“水里冷不冷你冷不冷,我与你暖着。”

可它不说话。

步惊云到底何处模糊成了一片,但手上不踉跄,稳当掰开肋骨,心下抠一条缝,把它往里塞了塞。石头一碰着他的血,十分受用的,蓦地化尽了。

猪皇瞠目结舌:“步惊云你,你疯了啊”

步惊云哽了哽,疼得抠不出话,弓着身子扣了泥沙,抖得眉目上一层霜。

猪皇一旁见他伤得拧成几截,瑟瑟颤了颤,血肉倒是慢来缠上趾骨指间,但鬓边两行素得更浓,怨涧川上,平时阴晴不及日月浮沉的,现下也探了新雪消息,一寸一寸染了半山,一望孤绝的白。

猪皇却连衣袖都没得敛上一敛,他往步惊云身边护了,反倒暖得很,还褪了一衫褂子。至此才瞧了一人,形似神不似,约莫有张脸,阴着,夹半边霜,笑不成文的,语不成调的,默默挪上岸来。

步惊云颤一声:“泥菩萨。”

泥菩萨望他半天,悉悉索索抿了唇,大抵一个欲哭还颦的样子。他说:“步惊云,我的白露呢”

步惊云叫猪皇挽着直了身,搭了睫上冷凉与他一眼:“什么白露”

泥菩萨急了,一抬手,抖下两瓢水,哀叹:“我的神石白露啊,我把它放在川里捂了三千年,你,你刚刚不是才捞起来么”

步惊云一愣:“那不是风”

泥菩萨眼里混了水,叭哒叭哒掉一地:“什么风你家风要给他侄女当倒插门的,你不去找,到我这抢我的宝贝来了。”